蓟城之下,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冰河。
袁尚、袁熙及其数百残兵,人人带伤,甲胄破损,战马口鼻喷着白沫,疲惫与绝望刻在每一张脸上。他们仰望着城头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焦触!张南!速开城门!曹军追兵顷刻便至!”袁熙强撑着伤势,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城头上,焦触与张南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他们身后,是其他幽州将领和文官,人群中弥漫着犹豫、恐惧,以及一丝蠢蠢欲动的异心。
“二位公子,”焦触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却带着疏离,“非是我等不愿开城。只是……邺城已失,审配先生殉节,冀州大部已落入曹操之手。如今曹军铁骑就在身后,若开城迎入二位公子,无异于引火烧身,将战火直接带到幽州,带给这蓟城满城百姓啊!”
“混账!”袁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城头骂道,“尔等深受我袁氏厚恩,岂敢在此危难之际,背主求荣?!”
张南上前一步,语气强硬了几分:“主公!非是我等背主,实乃形势比人强!敢问二位公子,如今麾下尚有几分实力可抵挡曹操虎狼之师?我幽州儿郎的性命,难道就要为一场必败之战尽数陪葬吗?!”
这话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二袁最后的脸面。他们环顾身边这寥寥数百残兵,确实,连自保都成问题,何谈守住幽州?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自东南方向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浑身浴血,几乎是滚落马鞍,嘶声喊道:“报——!青州赵云……趁虚而入,已连克渤海、河间数城,兵锋直指章武!东部诸县……或降或逃,冀州东部已非我有!”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二袁和所有城头守军的心上。前有追兵,后有割肉,幽州已成孤岛。
袁尚闻言,脸色由青转白,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精神彻底垮了下去,伏在马背上只剩喘息。
袁熙亦是眼前一黑,但他心性终究坚韧些,强忍着眩晕与悲愤,看着城头那些曾经俯首听命的将领,此刻却眼神闪烁,他知道,蓟城,他们是进不去了。即便强行入城,恐怕也会立即引发内乱,甚至被这些部将擒下献给曹操作为进身之阶。
“好……好……好一个众叛亲离!”袁熙惨笑数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尔等既要这蓟城,便留给你们!只望尔等莫要后悔今日之举!”
他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对身边仅存的部众嘶声道:“我们走!”
“二公子,去往何处?”有亲卫茫然问道。
袁熙目光投向那更加荒凉、寒冷的北方,那里是长城之外,是乌桓、鲜卑活跃的草原。“向北!去柳城!投奔蹋顿单于!”他父亲袁绍当年对乌桓有恩,这是他,也是袁尚最后的希望所在。
数百残骑,如同被狼群追逐的伤鹿,绕过蓟城,继续向北亡命奔逃,身影消失在北方的尘霾之中。
城头上,焦触、张南等人看着二袁远去,默然良久。他们并未开城追击,也未立即表态归顺曹操。一种微妙的平衡在蓟城内形成:既不接纳二袁引火烧身,也不立刻易帜投降,而是紧闭城门,加强戒备,观望风色。幽州,陷入了一种无主的迷雾状态,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涌动,等待着最终的尘埃落定。
消息很快传回邺城。
曹操闻报,先是震怒于赵云竟敢趁火打劫,攫取冀州东部城邑。
“刘备!糜兰!奸诈之徒!孤在前线与袁氏血战,彼等却在背后窃取果实!”曹操气得将手中的军报掷于地上。
郭嘉卧于病榻,脸色苍白如纸,咳嗽着劝慰:“丞相……息怒。赵云东进,虽……虽出其不意,然其兵力有限,所占不过沿海数城,于大局……无根本动摇。彼等此举,无非是想在河北……钉入一颗钉子,牵制我军日后南下。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幽州,以及……北遁的二袁。”
曹操冷静下来,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被刘备如此算计,心中憋闷。“奉孝所言极是。幽州焦触、张南之辈,闭城自守,观望成败,其心难测。二袁北投乌桓蹋顿,若使其与乌桓合流,凭借塞外骑兵之利,迟早成为心腹大患!”
“丞相明鉴……”郭嘉喘息片刻,眼中再次燃起那标志性的、洞察一切的智慧火焰,“幽州……可缓图。焦触、张南……无雄才,只能守成,见大势已去……必降。可派能言善辩之士……前往蓟城陈说利害,许以高官厚禄……幽州可传檄而定。”
他顿了顿,积聚起最后的气力,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然……二袁与乌桓……不可不除!塞外胡骑,来去如风,若与二袁……这面旗帜结合,假以时日……必成大患。嘉……愿为丞相……献最后一计……”
曹操连忙俯身靠近:“奉孝请讲!”
“远征……乌桓!”郭嘉一字一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时……二袁新败,乌桓……未必料到我军……敢深入塞外。且正值夏季……雨水虽多,但道路……尚可通行。若待秋高马肥……胡骑势大,则难制矣。”
“只是……”曹操犹豫,“大军远征,粮草转运艰难,塞外路径不明,若刘表、刘备趁机偷袭许都……”
郭嘉艰难地摇头,断然道:“刘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御刘备……必重守御,不敢……轻动。刘备……新得袁谭,又……据青州,掠冀东,根基未稳……更兼……需防孙权,亦……无力北顾。丞相……虽虚国远征,公无忧也。唯……需用熟悉北道……之人为向导,轻兵倍道……掩其不意,蹋顿、二袁……可一战而擒!”
曹操听着郭嘉这几乎是呕心沥血的分析与决断,心中激荡不已。他紧紧握住郭嘉枯瘦的手,虎目含泪:“奉孝抱病,仍为孤思虑至此,孤……孤心何安!”
“此……臣之本分。”郭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愿丞相……早定北疆,则……嘉虽死无憾……”
曹操重重点头,心中已下决断。他一面派遣使者前往蓟城,招抚焦触、张南,许以幽州太守、将军之位,稳住幽州局面。另一方面,他秘密召集将领,开始筹备粮草,遴选精锐,并多方寻找熟悉北道、尤其是通往柳城路径的向导,准备实施那大胆而危险的远征乌桓之策。
与此同时,临淄的州牧府内。
糜兰也接到了赵云顺利占领渤海、河间数城,以及二袁被拒于蓟城外、北投乌桓的详细报告。
“幽州迟疑未降,曹操必遣使招抚。而二袁北走,曹操绝不会坐视。”糜兰对刘备分析道,“以曹操之性格及郭嘉之谋略,很可能行险一搏,远征乌桓,以绝后患。”
刘备面露忧色:“若曹操果真远征塞外,其国中空虚,我军是否可有机可乘?”
糜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时机未至。我军新得之地需消化,青徐根基需巩固,袁谭部众需整合。且南方孙权,荆州刘表,皆虎视眈眈。此刻若大举北上,恐成众矢之的。曹操敢行此险招,郭嘉必已算定各方不敢妄动。”
他走到地图前,指向幽州和乌桓的方向:“主公,曹操若胜,则河北彻底平定,其势大增。然其远征消耗亦必巨大。我军当下之要务,乃是趁此间隙,稳固东方,积攒力量,广布恩信,等待天下之变。可令子龙在已占城池加固城防,安抚流民,招募北地勇士,将其打造为我军未来的北伐前沿。同时,可秘密派遣细作,深入乌桓,散布曹操大军将至、欲尽屠胡部的消息,既可扰乱乌桓军心,亦可……若有机会,尝试接触二袁残部,看能否‘接应’一二,哪怕只得些散兵游勇,亦能削弱曹操,增强我方在北地的影响力。而幽州归属,尚未可知!”
刘备闻言,深以为然:“便依糜兰之策。北地风云,且看曹操如何应对吧。”
战争的阴云,从河北腹地,逐渐蔓延向了那苍茫辽阔的塞外草原。一场决定北方最终归属,考验勇气、毅力和战略眼光的远征,即将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