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火域的余烬仍在飘散,空气灼热扭曲,带着硫磺与焦土的刺鼻气味。楚萧背靠着一根半融化的巨大赤晶断柱,滚烫的温度透过焦糊的玄色帝袍烙在皮肤上,激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他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握着那柄黝黑旧矿镐的手臂不住颤抖,虎口崩裂处不见血,只有一片被极致高温瞬间灼烧凝结的焦痕。
混沌珠在丹田内缓缓旋转,透出的灰蒙光华黯淡了许多,勉强护住心脉,抵御着外界残留的焚世余威和眉心灵台处契约烙印传来的阵阵尖锐灼痛——那是苏凰尚未平息的滔天怒焰透过契约的烧灼。
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未握镐的手,手指因脱力和灼痛而有些僵硬,颤巍巍地伸进帝袍内衬里摸索着。焦糊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苏凰依旧凌空而立,赤金长发在热浪中狂舞不息,如同永不熄灭的烈焰。金红帝袍猎猎翻卷,周身环绕的焚世真火虽比方才收敛些许,却依旧散发着焚尽八荒的恐怖威压,将这片狼藉的战场映照得一片金红。她赤金的瞳孔,如同两颗燃烧的太阳,穿透飘散的灰烬与扭曲的热浪,死死钉在楚萧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连同那根碍眼的柱子一同洞穿、焚化!
就在这几乎凝固的、充满毁灭余威的注视下,楚萧终于从内衬里掏出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由水蓝色玄冰精心雕琢而成的玉瓶。瓶身不过寸许,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清凉柔润气息。这缕微弱却精纯的清凉甫一出现,便与周围狂暴炽烈的焚世火域形成了极其鲜明的、近乎格格不入的对比,如同一滴坠入熔岩的寒露。
瓶身触手冰凉,那股柔润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稍稍缓解了手臂的灼痛与麻木。楚萧喘了口气,胸口起伏牵动着内腑的隐痛,他咧了咧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拉动:
“呼…总算…没被烤化…” 他低低嘀咕了一句,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带着点矿工特有的、苦中作乐的调侃。
苏凰的瞳孔似乎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缕清凉的气息虽弱,却异常顽固地穿透了炽热的空气,拂过她因盛怒而紧绷的神经。她认出了那气息的来源——玄水本源特有的、能抚平创伤、滋养生机的柔波韵律。
“洛澜的冰魄凝露?” 苏凰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金铁交击,打破了死寂。那声音里蕴含的怒意并未消散,却奇异地掺进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是诧异于这矿奴竟能在她焚世真火的余威下保住这脆弱之物?还是不解他此刻掏出这个作甚?
楚萧费力地抬起拿着玉瓶的手,朝着苏凰的方向递了递。动作牵动了伤势,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又立刻被高温蒸干,留下盐渍。他脸上扯出一个带着痛楚却坦然的笑容,目光迎向那对燃烧的赤金眼眸:
“苏凰帝尊…” 他喘了口气,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方才…火气忒大。这玩意儿…清心,降燥…管用。” 他晃了晃那小小的玄冰玉瓶,瓶身在赤红天幕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执着的水蓝光华,“北境…地火刚压下去,您这心头火…再烧起来…怕是不妙。”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带着点不知死活的“规劝”意味。一个“矿奴帝尊”,在刚刚承受了她焚世之怒、几乎被烤干之后,竟敢说她“火气忒大”?还递上“降火”的东西?这荒谬绝伦的场景,让外围残存的一些叛军和熔核死渊的漏网之鱼都看得目瞪口呆,忘了逃窜。
苏凰周身翻腾的真火猛地一炽!一股更加强横的怒意似乎就要喷薄而出,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彻底焚成飞灰!赤金长发无风自动,根根如燃烧的钢针!帝威如狱,狠狠压向断柱旁的身影!
楚萧身体猛地一沉,后背重重撞在滚烫的晶柱上,发出一声闷响,混沌珠的灰芒被压缩到极致,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但他递出玉瓶的手,却依旧固执地抬着,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乞怜,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和一丝…深藏的疲惫。那疲惫并非源于身体的伤痛,而是对这满目疮痍、生灵涂炭的北境大地。
这股疲惫,像一根极细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苏凰狂暴的怒焰深处。
焚天熔炉被强行打断的反噬、本源躁动带来的烦恶、被至亲旧部背叛的狂怒、看到疆域子民化作焦土的暴戾…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江倒海。然而此刻,楚萧那递出的玉瓶,他那句直白的“火气忒大”,尤其是他眼中那份对这片焦土大地的疲惫与痛惜,竟让她那焚尽一切的怒火,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她想起了他挥舞着那柄破旧矿镐,在毁灭风暴中精准撬动节点时悍不畏死的狠厉;想起了他被自己真火余威蒸烤得狼狈却始终挺直的脊梁;想起了他在混沌源心殿中,顶着帝威宣告“守于苍生”时,那卑微身躯里迸发出的、撼动她心湖的决绝力量…
那柄黝黑的、镐尖都有些秃了的矿镐,此刻就歪倒在他脚边的焦土里,镐身依旧残留着高温炙烤后的暗红。就是这卑微凡铁,撬动了她焚天炉的根基。
时间仿佛被拉长。翻腾的赤金真火在苏凰周身明灭不定,如同她此刻剧烈冲突的心绪。那恐怖的帝威,在攀升至顶点的刹那,竟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硬生生顿住了!
她死死盯着楚萧递出的玄冰玉瓶,又猛地扫过他布满盐渍的憔悴脸庞和那柄破矿镐。赤金的瞳孔中,毁灭的烈焰与一种极其复杂陌生的情绪激烈交锋。最终,那焚世的烈焰,竟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收敛了一丝。
她并未言语,没有动作,依旧凌空而立,如同俯视凡尘的神只。但那股足以碾碎星辰的恐怖压力,却悄然撤去了大半。
楚萧只觉得周身一轻,压在胸口的巨石被移开,贪婪地吸了一口依旧灼烫却不再窒息的空气。他保持着递出玉瓶的姿势,靠在滚烫的断柱上,剧烈地喘息着,等待命运的裁决。是焚灭?还是…
就在这时——
“嗬…嗬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充满无尽怨毒与诅咒意味的嘶哑低笑,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渗出,飘飘渺渺,却又清晰地钻入苏凰和楚萧的耳中。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个实体,更像是残留在此方天地、融入地脉岩浆中的邪魔意志碎片,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诅咒!
“…熔核…死渊…吾主…会为吾…复仇…”
“…苏凰…还有…那卑贱的…矿奴…”
“…深渊…凝视着…尔等…”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最终彻底消散在灼热的风中,只留下“熔核死渊”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战场焦糊的空气里。
楚萧眼神骤然一凝!对“生”的敬畏让他瞬间捕捉到这诅咒背后潜藏的、对更多生灵的恐怖威胁!他猛地看向苏凰。
苏凰赤金的瞳孔中,刚刚因复杂心绪而稍有平复的烈焰,在听到“熔核死渊”四字和那针对性的恶毒诅咒时,轰然复燃!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暴戾的杀意冲天而起!她周身真火狂啸,将残留的低语彻底焚成虚无!
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长久地落在了楚萧手中那枚小小的玄冰玉瓶上。瓶身散发的水蓝柔光,在她焚世的赤金烈焰映照下,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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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焚心金焰黯,帝袍染尘谁人拭?】
焚世金乌宫内,赤金王座扶手被无意识摩挲,发出细微轻鸣。
苏凰独坐于无边烈焰中,眼前却浮现矿镐撬动熔炉的悍影。
“…那矿奴的镐…” 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在空旷大殿飘荡。
眉心灵台处,一点炽热金芒骤然刺痛,仿佛沉睡的烙印被悄然引动。
契约彼端,混沌源心殿中闭目调息的楚萧,心尖亦掠过一丝奇异灼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