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了。
不再是轻柔的拂动，而是带着呜咽的呼啸，卷过那万竿摇曳的墨绿竹海。竹叶相互摩擦、抽打，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那声音不再悦耳，反倒像是无数屈死的冤魂，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聚集在听涛阁外，发出令人心头发麻的低沉哭泣。
平台之上，那凝练如实质的杀气，几乎要滴出水来。空气粘稠得如同沼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刀锋。
三名幽冥鬼使，如同三尊从九幽深处搬来的青铜雕塑，呈三角之势，将唐天穹和李不言牢牢锁死在中央。六只透过面具眼孔射出的目光，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执行毁灭指令般的绝对冰冷，如同寒冰织成的网，笼罩着圈中的猎物。
唐天穹依旧稳稳地挡在李不言身前，他的背脊挺得如同历经千年风雨而不倒的崖壁青松，根系深扎于岩石，仿佛任何风雨都无法将其摧折。然而，站在他身后的李不言，却清晰地感觉到，身前这道看似不可逾越的屏障，其呼吸的节奏，已然失去了平日的悠长与沉稳，变得略显粗重、急促。那宽厚背影所承载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正不断地加重。
“唐门主，”那鬼使头领沙哑干涩的声音，再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猫儿在玩弄爪下老鼠般的、冰冷的戏谑，“强弩之末，力不能穿鲁缟。何必为了身外之物，硬撑着一口随时会散掉的气？交出那柄刀，或许……本使可以大发慈悲，赏你一个完整的尸身。”
唐天穹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发出了一声低笑。那笑声在呜咽的风声中显得有些苍凉，如同秋日荒原上掠过的孤雁哀鸣，但其中蕴含的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气，却丝毫未减：“呵呵……幽冥教里见不得光的鬼崽子，什么时候也学着说起人话来了？可惜啊可惜，老夫活了大半辈子，骨头硬了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
“威胁”二字出口的刹那，他动了！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一次，他不再是固守待援，而是选择了最为悍勇、也最为危险的主动出击！他的目标，并非那深不可测的头领，而是左侧那名刚刚被他以精妙指法点伤手腕、气息已然不稳的鬼使！唐天穹心中雪亮，自己内伤未愈，久战必是死路，必须趁着这口真气尚未彻底溃散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先斩断对方最为薄弱的一环！
身形如离弦之箭，撕裂空气！掌力如钱塘怒涛，沛然莫御！唐天穹一出手，便毫无保留，正是唐门镇派绝学“破云掌”中威力最为霸道的杀招——“云裂星沉”！掌风呼啸之间，仿佛真的能将满天云霭撕裂，让星辰为之陨落！狂暴的掌影层层叠叠，瞬间便将那名手腕受伤的鬼使周身所有要害，尽数笼罩在内！
那鬼使方才已然吃过唐天穹的大亏，心中早已种下了畏惧的种子。此刻见对方含怒而来，掌势如此凶猛酷烈，远超之前，肝胆俱寒之下，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便要向后疾退，试图避开这必杀的一击！
然而，他忘了。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更忘了他的同伴，以及那冷酷无情的头领，绝不会允许他临阵退缩，打乱既定的合击之局！
几乎就在唐天穹身形暴起的同一瞬间，鬼使头领和另一名使链子镖的鬼使，也如同被同一根丝线牵动的木偶，动了！
鬼使头领手中那对蛇形短刃交错挥出，刃光在空中划出两道凄厉诡异的弧线，如同两条真正苏醒的毒蟒，带着刺骨的阴寒与决绝的杀意，直取唐天穹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另一名鬼使手腕抖动如飞，那根乌黑的链子镖则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窜出，毒辣的镖头直卷向唐天穹支撑身体重心的脚踝！
围魏救赵！攻其必救！
他们要逼唐天穹回身自救，从而解救同伴，甚至趁其回防时露出破绽，给予致命一击！
李不言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眼前这电光石火间的变化，凶险到了极致！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唐天穹为了守护自己和那柄刀，陷入这前后夹击、十死无生的绝境？！
体内那原本近乎枯竭的丹田之中，残存的、微弱的内力被他以一种近乎榨取生命潜能的疯狂方式，强行催动、压榨！经络传来不堪重负的刺痛，但他已顾不得许多！
“嗡——！”
横于胸前的“不语”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决死一战的意志，刀身猛地发出一声低沉却充满战意的嗡鸣！一层淡淡的、仿佛月华凝结而成的清冷光泽，骤然自那灰扑扑的刀身之上升腾而起，流转不定！——那是他强行引动体内尚未完全驯服的青冥剑意残韵，与自身那新生的、蕴含“守护”信念的刀意，进行着危险而勉强的融合！
他没有选择去帮唐天穹格挡背后那更为致命的双刃攻击。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的状态和实力，贸然插手两位顶尖高手的对决，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打乱唐天穹的节奏，让两人死得更快、更惨！
他的刀，在他意念的驱动下，划出了一道同样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悲壮意味的冰冷弧线！目标，并非人，而是那根如同毒蛇般袭向唐天穹脚踝的乌黑链子镖！
你要围魏救赵？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逼你回防！
“断！”
李不言喉间迸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精气神、意志力，乃至生命潜力的一刀，带着那抹凄冷的月华光泽，精准无比地劈斩在了链子镖那闪烁着幽蓝毒光的镖头，与后面细链连接的脆弱节点之上！
“铮——！！”
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如同夜枭的尖啸，猛地炸响！
火星在刀刃与镖头的碰撞处四溅飞射！
那根诡异的链子镖，被这凝聚了李不言所有力量的一刀，斩得猛地向一旁歪斜、荡开！然而，那镖头不知是由何种奇异金属打造，坚韧异常，竟未被这凌厉一刀斩断，只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磕飞，带着链子呼啸着砸入旁边的竹丛，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而就在李不言出刀的同时，唐天穹那蕴含着“云裂星沉”之势的磅礴掌力，已然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那名因畏惧而后退、导致身形迟滞了半分的鬼使胸膛之上！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血肉与骨骼同时碎裂的异响传来！
那鬼使甚至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双眼猛地向外凸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他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口中喷溅着混杂内脏碎块的血沫，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平台边缘那结实的木质栏杆上！
“咔嚓！”几声脆响，栏杆应声而断！那鬼使的去势未尽，带着破碎的木屑，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口袋，翻滚着跌落下方的幽深竹海之中，只留下一连串枝叶折断的窸窣声，以及迅速被风声掩盖的、重物落地的闷响，生死不明。
一击毙敌！
然而，唐天穹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为了确保这雷霆一击能够瞬间瓦解对方一人战力，他几乎放弃了自身大半的防御，将所有的力量与精神都灌注于这一掌之中。虽然他在掌力吐实的最后关头，凭借着超凡的战斗本能，强行扭动腰肢，试图避开背后那致命的双刃，但终究是慢了一线！
“嗤——！”
一道令人心悸的、利刃割裂血肉的声音响起！
鬼使头领那如同毒蛇獠牙般的短刃，虽然未能完全刺入唐天穹的后心，但那凌厉无比的刃风，依旧狠狠地扫过了他的左肩肩胛之处！
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泉水，瞬间从翻卷的皮肉中狂涌而出，将他那身深蓝色的便袍，染上了一片迅速扩大的、触目惊心的暗红！
更致命的是，这强行催谷、超越身体负荷的极限一击，以及肩上传来的剧痛，彻底引动了他丹田深处那尚未痊愈的严重内伤！一股灼热的逆血猛地冲上喉头，腥甜之气充斥口腔，又被他以莫大的毅力强行吞咽了回去！但他的脸色，已在刹那间变得如同金纸一般，毫无血色，气息也如同风中残烛，急剧萎靡下去。
“门主！”李不言失声惊呼，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他再也顾不得调息，抢上前去，一把扶住那已然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独自站稳的唐天穹。
平台之上，形势急转直下。
三名幽冥鬼使，一死（或重伤濒死）一退。如今，只剩下那鬼使头领，以及那名链子镖被磕飞、正迅速收回兵器的鬼使。
而唐天穹与李不言这边，一个重伤呕血，内力几乎耗尽，气息奄奄；另一个亦是强弩之末，体内贼去楼空，仅凭一股意志在强行支撑。
局势，非但没有因斩杀一人而好转，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绝望。
那鬼使头领冷漠地瞥了一眼同伴跌落的方向，青铜面具下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甚至连一丝惋惜或者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仿佛刚刚死去的，并非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而只是一件用坏了可以随时丢弃的工具。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磁石，再次死死地聚焦在了李不言手中那柄“不语”刀上。刀身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月华般清冷的光泽，似乎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个判断，让那冰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与炽热？
“刀，果然……不凡。”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一步步地向前逼近。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跳节拍之上，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另一名鬼使也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向侧翼移动，手中已然握住了几枚泛着绿芒的毒蒺藜，彻底封死了李言之所有可能闪避或逃窜的路线。
唐天穹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李不言身上，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连站立都显得异常艰难。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明、锐利，仿佛回光返照。他艰难地侧过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而断断续续地低语道：
“少侠……听着……我……我来拖住他们……你……你带着刀……立刻走！从平台东侧……下到竹海……往……往后山禁地方向……咳咳……那里……或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带出些许带着气泡的血沫。
“不行！”李不言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拒绝，手臂更加用力地搀扶住唐天穹，“我李不言岂是贪生怕死、弃恩人于不顾之辈！要战，便一起战！要死，便一起死！”
“糊涂！！”唐天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低斥一声，眼中充满了焦急与决绝，却又因情绪激动再次引动内伤，身体一阵摇晃，“这刀……关乎的……绝非你一人之生死……甚至……关乎整个武林的……气运……绝不能……落在幽冥教手里……走！快走！！这是……命令！也是……请求！！”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在两人这短暂争执的刹那，那鬼使头领似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他身形毫无征兆地骤然加速！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已然如同鬼魅般突进到李不言身前不足五尺之地！手中那对蛇形短刃带起凄厉刺耳的破空尖啸，化作两道交织的死亡光线，一取李不言持刀的右腕，一取他的咽喉！狠辣刁钻，意图明显——夺刀，杀人！
另一名鬼使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在头领动手的同时，手腕一扬，数枚淬有剧毒、边缘带着倒刺的乌黑蒺藜，带着细微的嗤嗤声，精准地射向李不言双腿与腰腹之间的区域，彻底封死了他所有可能闪避腾挪的空间！
绝杀之局，再临！
唐天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与复杂瞬间褪去，化为一片纯粹的、与敌偕亡的决绝光芒！他猛地一把，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搀扶着自己的李不言狠狠向后推开！同时，他那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岳，义无反顾地向前迈出一步，用自己那已然重伤、鲜血淋漓的躯体，挡在了李不言与那夺命双刃之间！
他竟是要以自己这残破的血肉之躯，作为最后一道屏障，为李不言争取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走——啊——！！！”
一声混合着无尽悲怆、决绝与催促的嘶吼，从唐天穹的胸腔中爆发出来，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凄厉与壮烈！
李不言被推得踉跄后退，目眦欲裂！
他看到唐天穹那决然赴死的、微微佝偻却依旧试图挺直的背影！
看到那两道如同毒蛇獠牙般、闪烁着幽冷死亡光泽的奇形短刃，已然临近那毫无防备的后心！
看到侧面激射而来、封死他所有退路的点点淬毒寒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变慢。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不能走！
走了，唐天穹必死无疑！这位刚刚苏醒、对他有救命之恩、对唐门有擎天之功的老人，将因他而死！
不走？两人都可能瞬间毙命于此！而这柄师父遗物、似乎牵扯着惊天秘密的“不语”刀，也将落入幽冥教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师父临终前那模糊的嘱托与期望……桃花坞那夜冲天的大火与遍地的尸骸……慕容家那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冰冷刀锋……唐雨那带着感激与信任的眼神……青冥那超然物外却又暗含期许的话语……还有那如同巨大阴影般笼罩而来的“幽冥教”……
无数的恩怨情仇，无数的责任重担，无数的未解之谜，如同走马灯般，在他那因极度紧张和痛苦而近乎沸腾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疯狂闪过、碰撞！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连思维都几乎要凝固的绝望关头——
异变，陡生！
一道青光！
一道比鬼使头领那夺命双刃更快！比人的思维反应更疾！仿佛从九天云外垂落，又仿佛本就存在于这方空间规则之中的青色流光，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却又带着一种斩断因果、破灭虚妄的绝对锋芒，后发先至，凭空出现在了鬼使头领的眉心之前！
这一“剑”，没有任何起手式，没有凌厉的剑气破空声，甚至没有带起丝毫的能量波动。它简单到了极致，也可怕到了极致！只有最纯粹的速度，最极致的精准，以及一种漠视生命的、神只般的冷漠！
那鬼使头领浑身上下所有的寒毛，在这一刹那都根根倒竖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死亡危机感，如同万丈冰渊瞬间将他吞噬！他毕生所经历过的所有危险加起来，也不及此刻这眉心一点所带来的恐怖之万一！
他所有的攻势，所有的杀意，在这突兀出现的一点青光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硬生生地、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止住了前冲的势头，体内气血因这突兀的逆运而剧烈翻腾！那原本攻向李不言的双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回撤，交叉护挡在自己的眉心之前！
“叮——！”
又是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磬轻鸣，却又仿佛能直接敲击在灵魂之上的交击声！
那一点青光，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了双刃交叉的那个最受力、也最脆弱的核心点上！
鬼使头领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抵御的、蕴含着极致穿透与毁灭意境的恐怖力量，如同山洪海啸般，顺着双刃瞬间传递至他全身！
“哼！”
他闷哼一声，如遭雷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连连倒退，每一步都在坚硬的木制平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一直退到平台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那青铜面具之下唯一露出的双眼，此刻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惊骇、恐惧以及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看向那道青光袭来的方向，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看到了某种只存在于传说中、本不该现身于人世的存在：
“青……冥……剑……仙……！！你……你当真……要与我圣教……不死不休？！”
而那道青光，在一击逼退头领之后，并未追击，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而自然的弧线，轻飘飘地一个回旋。那数枚射向李不言、足以致命的毒蒺藜，在这青光掠过之下，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壁垒，纷纷被精准地弹飞、击碎，化作一蓬蓬绿色的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青光敛去，化作一道身影，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平台边缘那残破的栏杆之上。青衫在渐起的晨风中微微飘动，神色淡然依旧，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点尘埃。
不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冥，又是何人？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如临大敌、惊魂未定的鬼使头领一眼，那深邃如同星海的目光，先是扫过倚着李不言、气息奄奄却眼神复杂的唐天穹，然后又落在了持刀呆立、仿佛尚未从生死一线间回过神来的李不言身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
那鬼使头领僵立在平台边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死死地盯着青冥，面具下的眼神剧烈变幻，挣扎，最终，所有的凶狠与不甘，都被那深不见底的恐惧所淹没。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与绝望：“青冥剑仙……你……你何苦……非要与我圣教为敌……”
青冥终于微微侧首，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淡，漠然，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在俯瞰一只在脚边聒噪、试图挣扎的蝼蚁。
“滚。”
只有一个字。
清晰，冰冷，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或者，”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让那鬼使头领如坠冰窟，“死。”
鬼使头领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了一眼那幽深竹海之下、同伴跌落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深不可测、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的青冥。最终，所有的挣扎化为一声充满屈辱与不甘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身形猛地一晃，与另一名早已胆寒的鬼使一起，如同两道真正的鬼影，融入了平台下方那浓密竹海的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弥漫在平台之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气与死亡阴影，随着这两名幽冥鬼使的退走，终于开始缓缓消散。
危机，暂时解除。
青冥飘然从栏杆上落下，脚步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他走到勉力支撑的唐天穹面前，看了一眼他肩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那如同金纸般的脸色，屈指一弹，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扑鼻清香的乳白色丹药，已然精准地射入唐天穹微张的口中。
“死不了。”青冥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筋骨受损，元气大伤，老老实实在床上躺几个月吧。”
然后，他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李不言手中那柄光泽已然完全隐去、恢复朴拙模样的“不语”刀上，仔细地端详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次，面临绝境，知道取舍，懂得围魏救赵，反应……尚可。”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了些许，如同两柄无形的小刀，刮过李不言的脸庞：
“但，面对真正的强者，这点机变，还远远……不够。”
残月，终于彻底沉下了西边的山脊。
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正在迅速扩大，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充满生机的橘红色暖意。
竹海之上，弥漫了一夜的血腥气息尚未完全散尽，混合着清晨的露水与草木清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复杂的气味。
但无论如何，漫长而血腥的黑夜，终究是过去了。
新的一天，带着它未知的光明与挑战，终究是……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