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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弥漫着血腥与贪婪气息的茶摊,约莫行了十里地,天色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拉扯着,迅速黯淡下来。北方的黄昏短暂而决绝,夕阳的余晖刚刚还在天边挣扎出最后一抹凄艳的酡红,转眼间便被从大地四方涌来的墨色吞噬。

荒野茫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举目四望,只有起伏的土丘、枯黄的衰草,以及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狰狞怪异的乱石堆。寒风开始变得刺骨,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原野,卷起地上的细沙碎石,打在脸上,微微生疼。

李不言牵着“老黄”,在一处背风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山坳里停了下来。这里地势隐蔽,视野也相对开阔,是个适合夜宿的地方。他卸下马鞍,拍了拍“老黄”的脖颈,任由它在一旁啃食着干枯的草根。自己则默默地在坳内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捡来一些散落的枯枝和耐烧的灌木根茎,用火折子小心地引燃了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苗起初很微弱,在寒风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李不言耐心地添了些细柴,轻轻吹气,火苗才逐渐壮大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着周遭的黑暗与寒意。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年轻却已过早刻上坚毅与风霜的脸庞,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火声,以及自己平稳的呼吸心跳声。这种绝对的孤独,能逼疯常人,却也让他的心绪变得更加沉淀。他想起青冥那超然物外的身影,想起唐天穹重伤卧榻的嘱托,想起唐雨那含泪又不舍的目光,更想起家族血夜那永不褪色的猩红……种种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最终,都化为了手中这柄“不语”刀的重量。

他盘膝坐下,从怀中贴肉处,取出了那个从金算盘手中得来的油布包裹。包裹不大,入手却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不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它所承载秘密带来的无形压力。

在跳跃的篝火光线下,他缓缓地、一层层地打开了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油布之下,并非纸张,而是一张触手异常柔韧、带着微凉丝滑质感的绢帛。这绢帛显然经过特殊药水浸泡处理,不仅防水防腐,而且极难撕裂,是用于保存重要信息的绝佳载体。

他将绢帛完全展开,铺在膝前。火光映照下,一幅用极其精细、几乎如同发丝般的墨线描绘的山川地形图,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图很大,囊括了西北边境至北莽草原的大片区域。线条蜿蜒曲折,精准地勾勒出山脉的走向、河流的分布、戈壁与草原的界限。上面标注着许多李不言从未听闻过的地名,用的是一种混合了中原文字和北莽部落符号的标记方式。一些关键的山隘、河谷、水源地,还被特意用朱砂点了红点,或是画上了奇特的三角、圆圈符号,显然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坐标。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幅图的右上角。

那里,用浓墨重彩,绘制着一个狰狞凶厉、栩栩如生的狼头图腾!狼眼狭长,透着嗜血的凶光,獠牙外露,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股草原蛮荒、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正是北方巨擘,北莽王庭的象征!

李不言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个狼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的手指缓缓移动,落在了图的左下角。那里,用比主体线条更细小、更隐蔽的字迹,标注着几条蜿蜒曲折、横跨边境的路线,旁边还对应着几个精确到月份的时间点。而在这几条路线和时间的旁边,赫然盖着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私印!

他凑近火光,凝神细辨。那私印的篆文因为绢帛的纹理和岁月的痕迹而有些模糊,但仔细看去,那笔画结构,那独有的韵味,依稀能辨认出是——“慕容”二字!

金算盘没有说谎!

这确实是一份关乎社稷安危、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密图!它清晰地标示出了慕容世家与北莽王庭暗中勾结、传递消息、甚至可能输送物资的秘密通道、具体的交接地点与准确的时间!铁证如山!若此图公之于众,慕容家便是板上钉钉的通敌叛国,足以引来朝廷雷霆震怒、武林群起攻之,百年基业,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慕容……卓……”李不言低声念着从独眼龙口中逼问出的名字,眼神变得如同手中的刀锋一般冰冷、锐利。师父青冥与慕容家的旧怨,唐门因自己而可能被慕容家迁怒的潜在危机,如今,又加上了这勾结外敌、背叛家国的弥天大罪!慕容家,这个盘踞北方、树大根深的庞然大物,其内里的卑劣、狠毒与危险性,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这已不仅仅是私仇,更是国恨!

他将密图小心翼翼地重新卷起,用油布层层包裹,再次贴身收好,置于最安全的位置。这张薄薄的绢帛,此刻已成了世间最烫手的山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觊觎,不知有多少势力想要将其夺走或毁灭。但同时,它也可能成为一柄钥匙,一柄能够撬开慕容家坚固外壳,直刺其心脏的利器!

夜更深,风更寒。远处,不知是真实的野狼,还是这肃杀氛围带来的幻觉,传来几声凄厉悠长的狼嚎,与图卷上的狼头图腾遥相呼应,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李不言拨弄了一下篝火,添入几根粗壮的柴薪,让火焰燃烧得更旺、更稳定一些。他抱着“不语”刀,后背靠在一块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巨大岩石上,闭目养神。体内那不算雄厚却日渐精纯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沿着经脉自然而然地缓缓流转,一方面驱散着侵入体内的寒意,另一方面也将自身的感知提升到极限,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青冥的教诲在心间无声流淌。“刀即是我”……他尝试着放松对内力有意识的引导与控制,而是让其顺应着某种奇妙的韵律自行运转。心神沉静下来,仿佛与这荒野,与这夜色,与这篝火融为一体。怀中,“不语”刀那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动,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与他自己心脏的跳动,隐隐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共鸣。人与刀,在这万籁俱寂的荒原之夜,进行着超越言语的、精神层面的微妙交流。他仿佛能“听”到刀的“呼吸”,能“感”受到刀的“情绪”——那是沉寂千年的锋芒,渴望饮血的颤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对前路未知危险的警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呼啸的风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完美融为一体的异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他与刀、与天地交融的玄妙状态。

是脚步声。

很轻,非常轻。落地时仿佛踩着棉花,又像是夜行的猫科动物,肉垫触地,悄无声息。

而且,很杂。

来自不同的方向!东、南、西,至少有三个方向,甚至可能更多!他们移动缓慢,却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正利用着地形和夜色的掩护,如同收紧的渔网,向着这处背风的山坳,向着他这唯一的火光,缓缓合围而来。

李不言没有立刻睁眼,但在他感知到异响的瞬间,全身放松的肌肉便在千分之一刹那内重新绷紧,如同上满了弦的弓!体内的内力流转速度陡然加快,精神感知如同水银泻地,向着四周黑暗蔓延开去。篝火的光芒之外,是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黑暗中,不知此刻正隐藏着多少双充满贪婪、狠毒或是纯粹杀意的眼睛。

是黑风寨不甘心,召集了残余势力前来报复?还是……慕容家反应如此迅速,已经派来了真正棘手的高手?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眸之中,再无半分迷茫与倦怠,只有冰封般的冷静与洞彻虚妄的锐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刀,扫向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既然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风声中清晰地传了出去,回荡在山坳之间,“何必藏头露尾,做这鼠辈行径?”

话音落下,黑暗中先是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风声依旧。

随即,几声桀桀的怪笑,从不同的方向传来,笑声干涩、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戏谑。

紧接着,篝火光芒所能照亮的边缘,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七八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他们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幽灵,站位刁钻,已然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他困在中心。

这些人装束各异,有的穿着便于夜行的黑衣,有的则是普通江湖人的短打,甚至还有一个披着破旧羊皮袄,像是本地牧民。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冰冷、凶狠、麻木,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他们手中的兵器也各不相同,有刀,有剑,有奇门短刺,但无一例外,都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为首者,是一个身材干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者。他面色蜡黄,如同久病缠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点鬼火,在黑暗中燃烧。他手里提着一对奇门兵器——子母鸳鸯钺。那鸳鸯钺形似弯月,边缘锋利,带着放血槽,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一看便是饮血无数的凶器。

“小子,耳力倒是不错。”黄脸老者阴恻恻地笑道,声音如同夜枭啼哭,让人头皮发麻,“看来独眼龙那几个废物,栽在你手里倒也不冤。把你身上的图交出来,老夫念在你年纪轻轻有此修为,可以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让你死得痛快些。”

李不言缓缓站起身,“不语”刀自然垂在身侧,刀鞘触碰着他的裤腿,传来熟悉的冰凉。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七八个杀气腾腾的包围者,语气淡漠:“黑风寨的残兵败将,也敢来送死?是嫌白天死得不够多么?”

“哼!独眼龙那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和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岂能与我们‘七杀堂’相提并论!”旁边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从眉心直划到嘴角的汉子厉声喝道,声音如同破锣。

七杀堂?!

李不言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心脏在瞬间漏跳了一拍!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遭遇了七杀门的人!看来慕容家对这份密图的重视程度,远超想象,已经不惜动用他们隐藏在黑暗中最锋利、最恶毒的爪牙了!是为了夺回密图?还是为了杀他灭口?或者,两者皆有?

“七杀堂……”李不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喜怒哀乐,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但这简单的三个字背后,却蕴含着血海深仇,以及一种宿命般的交汇。“也好。”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黄脸老者和疤脸汉子身上,“新账旧账,今日,正好可以一起清算。”

“狂妄无知的小辈!找死!”黄脸老者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爆喝一声,干瘦的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竟在原地留下淡淡的残影,真身已如同瞬移般欺近李不言身前!他手中的子母鸳鸯钺划出两道诡异莫测、带着嗤嗤破空声的弧线,一上一下,如同毒蛇出洞,分袭李不言的咽喉与下阴小腹!招式不仅狠辣刁钻,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内力灌注之下,钺刃上的幽蓝光泽似乎都活了过来,远非白天黑风寨那些匪类可比!

与此同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其他包围的杀手也同时发动了攻击!刀光剑影,从左右后方各个角度袭来,封死了李不言所有可能闪避腾挪的空间!配合默契,攻势如水银泻地,显然是要一击必杀,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面对这八方来袭、近乎必死的杀局,李不言动了。

他没有选择后退,因为身后是岩石和更密集的攻击。他也没有选择格挡,因为对方的兵器和人数占据绝对优势。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杀手都意想不到的动作——迎着黄脸老者那对致命的鸳鸯钺,他竟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踏出,缩地成寸!

他周身原本沉静如水的气息,在这一步之间陡然剧变!仿佛一柄一直被深藏在匣中的绝世宝刀,于此刻悍然出鞘,锋芒毕露,光寒四野!一股惨烈、决绝、一往无前的霸道刀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不语”刀,后发而先至!

没有绚烂的刀光,没有呼啸的声势。刀身依旧黝黑,只是在出鞘的瞬间,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刀尖以一种妙到毫巅的精准,以毫厘之差,不是硬碰硬,而是点向了鸳鸯钺力道转换最微妙、最薄弱的那一个节点!

“叮——!”

一声清脆却短促到极点的金铁交鸣!

黄脸老者只觉得一股螺旋般诡异、尖锐的劲力,如同钻头般从钺身瞬间传递过来,整条手臂连同半边身子都是一阵剧烈的酸麻,气血为之翻涌,差点让他这对赖以成名的鸳鸯钺脱手飞出!他心中骇然巨震,这少年对内力的运用和对时机的把握,简直匪夷所思!

他惊骇之下,急忙运转内力,强行稳住身形,手腕翻转,就欲变招,施展更阴毒的后续杀着。

然而,李不言的刀,在一击点中之后,却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与意志一般,顺着老者那股回收和欲要变化的力道,轻轻一引,一带!仿佛不是他在运刀,而是刀在引导着他的手臂!

刀光顺势反撩而上!

这一刀,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角度刁钻至极,轨迹浑然天成,仿佛本就该从那个位置出现,划过那道弧线!

“嗤——!”

布帛撕裂声响起!

黄脸老者胸前那件看似普通的灰色劲装应声破裂,一道细细的血痕从他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胸腹之间,鲜血瞬间沁出,染红了衣襟!他惊骇欲绝地猛然后退,背上瞬间被冷汗浸透!若非他数十年生死搏杀的经验让他在这电光火石间凭借本能向后缩了半尺,这一刀,已然将他开膛破肚!

而此刻,来自左右和后方的攻击,也已如同狂风暴雨般降临至李不言的身后和身侧!刀锋剑气,几乎已经触及了他的衣衫!

李不言仿佛背后长眼,对身后的危机洞若观火。他看也不看,握刀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旋,身体借着方才前冲和引带的势头半转,“不语”刀带着一股惨烈、霸道、仿佛源自尸山血海般的惨烈意境,反手挥出一刀!

这一刀,不再是精妙的点刺与巧妙的引导,而是化繁为简,将所有的力量、意念、速度,凝聚于一斩之中!刀风呼啸,竟隐隐带起了沙场之上金戈铁马的嘶鸣之声!仿佛一位陷阵无敌的猛将,面对千军万马,毅然决然地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血战十式?!不对!这意境……”那个疤脸汉子见状,瞳孔骤缩,失声惊呼!他认出这刀法架势颇似军中流传的搏命刀法“血战十式”,但在此刻李不言手中使出,那惨烈霸道的意境被提升到了极致,更融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斩断一切阻碍的灵性与决绝!威力何止倍增!

刀光如同黑色的匹练,横扫而过!

“咔嚓!”“噗嗤!”

兵器断裂声与利刃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

两名冲在最前、招式用老的七杀堂杀手,手中的钢刀应声而断!人更是被这霸道无匹的刀气狠狠震飞出去,人在空中便已鲜血狂喷,重重摔落在数丈之外,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李不言身形不停,如虎入狼群!“不语”刀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死神的触须,化作了一道道在夜色与火光交织下、肉眼难以捕捉的黑色闪电!他的身法诡异飘忽,每一步都踏在对方攻势的缝隙与死角,每一刀都简洁、高效、致命!刀法融合了青冥那“意在刀先”的精准与超然、自身悟出的“刀人合一”的顺畅与自然,以及此刻对敌时源自血脉深处的冷酷与狠辣!几种特质交织融合,已然初具一代刀法大家的峥嵘气象!

“噗!”

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杀手,刀才刚刚举起,喉咙便被一道冰冷的锋芒掠过,眼中的惊愕尚未完全浮现,便已黯淡下去。

“嗤!”

另一个挥舞着短刺,身形灵活的杀手,被一道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极致的刀光后发先至,精准地点穿了心窝。

……

片刻之间,仅仅是几个呼吸的工夫!

原本七八名气势汹汹、配合默契的七杀堂杀手,已然倒下了大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浓重的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场中,只剩下那个胸前带伤、脸色更加蜡黄、眼神中充满了惊惧与难以置信的黄脸老者,以及那个疤脸汉子。两人背靠着背,勉强支撑着,但身上已然多处挂彩,气息紊乱,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看向李不言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从九幽深处爬出来的索命修罗!

这少年的武功……这恐怖的进步速度……这狠辣果决的手段……与堂内情报中描述的那个还需要唐天穹庇护、武功虽奇却未尽善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这哪里是猎物?这分明是一头伪装成羊的洪荒凶兽!

“点子太硬!风紧!扯呼!”黄脸老者再也不敢有丝毫恋战之心,当机立断,嘶哑着嗓子喊出撤退的暗号。他话音未落,已是强提一口真气,不顾胸前伤势,虚晃一招,将手中鸳鸯钺向着李不言面门掷出,试图阻滞片刻,同时身形如同受惊的兔子,向着黑暗处疯狂窜去!

那疤脸汉子反应也是极快,几乎在老者出声的同时,也是猛地向另一个方向亡命飞逃!此刻,什么任务,什么密图,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李不言手腕一翻,刀背轻拍,将射来的鸳鸯钺磕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去追击。刚才那一番看似砍瓜切菜般的激战,实则对他的心力、内力消耗也是极大。尤其是最后那反手霸道的一刀,几乎抽空了他小半的内力。他微微喘息着,调整着体内有些紊乱的气息。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不语”。黝黑的刀身,在篝火的映照下,依旧沉静如水,光滑如镜,不沾染半点血污,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杀戮与它毫无关系。

一种清晰的认知,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在他心中升起。他对自己如今的实力,对“刀即是我”的感悟,有了更深的体会。这条路,他走对了。

他收起刀,归鞘之声轻吟。没有去理会地上那些逐渐冰冷的尸体,也没有去处理这片狼藉的战场。他重新坐回那堆依然在燃烧的篝火旁,盘膝坐下。经过这番与七杀堂高手的生死搏杀,他非但没有感到疲惫,反而觉得心神更加清明、通透,体内内力的运转似乎也变得更加圆融活泼了一些。

然而,就在他刚刚闭上双眼,准备继续调息,将方才战斗的体悟进一步消化吸收之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如同冰珠落玉盘,清冷、缥缈,仿佛从天外传来,清晰地响彻在他的耳边,却又无法分辨具体的来源方向:

“好刀法。意随身走,刀由心发,已得三分‘无招’之妙。不愧是青冥看中的人。”

李不言全身一震,双眼骤然睁开,精光爆射!他猛地抬头,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感应,望向山坳上方那处最高的、在月光下呈现出冷硬轮廓的崖壁!

只见清冷的月光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立在崖边。衣袂在凛冽的夜风中飘飘而动,宛如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的谪仙。距离颇远,光线暗淡,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能感觉到一股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深不可测、如同浩瀚星空般的气息笼罩而下。

那人似乎真的只是偶然路过,说完这句不知是赞赏还是评价的话语后,便不再停留。甚至未见其如何作势,只是随意地一步踏出,身影便已如同融入月色一般,轻盈地、毫无烟火气地消失在了崖顶,融入了后方无边的黑暗与苍穹之中。

轻功之高,身法之妙,简直骇人听闻!如同鬼魅,更似仙踪!

李不言心中凛然,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这人是谁?是敌是友?他何时到来的?是否目睹了方才的全部战斗?他不仅认得青冥,似乎也认得自己!那句“青冥看中的人”,意味深长。

北方的水,果然深不可测。除了慕容家、七杀门、幽冥教,还有这等神秘莫测的人物在暗中注视着一切。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篝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沉默如山。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跳跃的火焰上。眼神之中,最初的震惊与凛然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沉淀、愈发坚定的光芒。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有多少未知的强者与势力,他手中的刀,都会一一斩开,直至真相大白,恩怨了结。

篝火噼啪,映亮少年坚毅的侧脸,也映亮了他怀中那柄沉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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