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的指针在掌心疯狂震颤，像一只被掐住脖颈的蜂鸟，最后猛地扎向西北方——那里，是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死亡三角区”，也是徒步队失踪的坐标。阿强啐了口混着泥腥的唾沫，抬头望向密不透风的树冠。毒雾像湿冷的裹尸布，缠绕在每一片蕨类植物的叶尖，吸入肺腑时带着铁锈与腐烂水草的怪味。
“强子，不对劲。”李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咳嗽。他蹲下身，拨开一丛开着紫黑色花朵的藤蔓，“你看这苔藓，全朝着一个方向倒伏，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
阿强凑过去，手电筒的光束切开瘴气。潮湿的泥地上，确实有一道不规则的压痕，宽约三米，延伸向浓雾深处。压痕边缘的苔藓泛着诡异的青绿色，仿佛被某种强酸腐蚀过。
这支五人救援队，是受徒步队家属委托进入这片被当地人称为“鬼沼”的原始森林。三天前，一支由十名户外爱好者组成的队伍在此失联，卫星电话最后传回的录音里，只有杂乱的奔跑声、模糊的嘶吼，以及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它在看我们……眼睛……全是眼睛……”
“队长，前面有情况！”队员王胖子的声音带着惊恐。
阿强和李明立刻上前，只见雾气稀薄处，出现一片直径约二十米的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由白骨与深紫色藤蔓交织而成的祭坛。那白骨并非野兽，而是人类的股骨与肋骨，被藤蔓缠绕成扭曲的柱状，顶端托着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球形物体。
那物体表面覆盖着湿漉漉的深绿色苔藓，苔藓之间，嵌着数十只琥珀色的复眼，此刻正随着救援队的靠近，齐齐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那……那是什么？”王胖子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阿强握紧了腰间的开山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球形物体下方，伸出数条粗壮的、覆盖着绒毛的触须，像巨大的章鱼腕足，正缓慢地在地面上蠕动，留下一滩粘稠的绿色汁液。
“是树怪……”李明的声音干涩，“传说中住在沼泽深处的怪物……”
话音未落，最靠近祭坛的王胖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一条触须如闪电般射出，缠住了他的脚踝，将他猛地拽向祭坛！
“胖子！”阿强怒吼着冲上前，挥刀砍向触须。刀刃切入触须的瞬间，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植物腥气的绿色血液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
触须吃痛缩回，王胖子被甩在地上，脚踝处留下一圈深紫色的勒痕，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青肿。
就在这时，祭坛顶端的复眼集体亮起，发出幽幽的光芒。更多的触须从四面八方袭来，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嘶嘶作响。
“快跑！”队长大吼。
众人连滚爬爬地向后撤退，阿强殿后，挥刀砍断几根追来的触须。绿色的血液飞溅，有几滴溅在了李明的手背上。
李明只觉得手背一阵灼热，低头看去，只见被血液溅到的皮肤迅速变得粗糙，浮现出树皮般的纹理。
逃离空地后，众人在一棵巨大的绞杀榕下喘息。王胖子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他疼得龇牙咧嘴，意识却还清醒。
“我的手……”李明的声音带着恐惧，他摊开手掌，手背上的树皮纹理正在向手臂蔓延，颜色也从浅绿变成深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强皱眉看着李明的手臂，那纹理太过逼真，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年轮状纹路。他想起刚才触须里流出的绿色血液，那绝不是任何已知动物的血液。
“也许……那不是怪物。”队长喃喃自语，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防水笔记本，上面贴着徒步队失踪前留下的几张照片，“你们看这张，是徒步队在进入鬼沼前拍的，背景里的植物……”
照片上，徒步队成员站在一片沼泽边缘，身后是茂密的森林。阿强的目光落在背景中一棵树上，那棵树的树干上，似乎也有类似李明手臂上的纹理，只是颜色更深，呈紫黑色。
“等等，”阿强指着照片，“这棵树……和我们刚才看到的祭坛有没有很像？”
众人凑近细看，果然，那棵树的枝干分叉处，也缠绕着类似藤蔓的东西，只是没有祭坛上的那么密集。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周的灌木丛中传来。众人立刻握紧武器，警惕地环顾四周。
雾气中，走出一群人影。他们身材瘦高，皮肤呈古铜色，身上穿着用兽皮和植物纤维编织的衣物，脸上画着深绿色的油彩，图案如同树的年轮。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由白骨和藤蔓制成的吊坠，吊坠的形状，赫然就是祭坛顶端那个球形物体的缩小版。
“外来者，”为首的一个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如同树皮摩擦，“为何惊扰森林之神？”
“森林之神？”阿强握紧开山刀，“你们是说那个怪物？”
老者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阿强，又看了看李明手臂上的树皮纹理，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神并非怪物，而是赐福者，也是降灾者。”
“我们在找一支失踪的徒步队，”队长上前一步，“他们有没有来过这里？”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李明的手臂：“被神之血选中的人，终将回归森林。”
李明惊恐地后退：“你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一个年轻的信徒上前，语气狂热，“你的身体正在与森林之神融合，这是神的恩赐！”
话音未落，李明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手臂上的树皮纹理猛地向上蔓延，瞬间覆盖了整个胳膊，甚至开始向脖颈延伸。他的皮肤变得坚硬，颜色也越来越深，头发里竟然长出了几根细小的绿色藤蔓。
“李明！”阿强想去扶他，却被李明一把推开。此时的李明，眼神已经变得呆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生长。
“不……救我……”李明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扭曲，下一秒，他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王胖子，张开嘴，露出变得尖锐的牙齿。
“怪物！”王胖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
阿强立刻反应过来，挥刀砍向李明。但此时李明的皮肤已经坚硬如木，刀刃砍在他身上，只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留下一道白印。
“快跑！”队长大吼，众人再次陷入逃亡。身后，李明已经彻底变异，他的身体被厚厚的树皮覆盖，四肢变得粗壮扭曲，头上长出了类似树枝的凸起，嘴里发出非人的咆哮，和那些信徒一起，在雾气中追逐着他们。
救援队在毒雾弥漫的沼泽中狂奔，身后的咆哮声和脚步声如影随形。阿强回头望去，只见那些信徒在泥泞中奔跑的姿势极其诡异，他们的脚仿佛与地面融为一体，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却又快得惊人。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在那群信徒中，有几个正是徒步队失踪的成员！他们穿着和信徒一样的兽皮衣，脸上画着油彩，眼神狂热而虔诚，正在追逐着曾经的“同伴”。
“怎么会这样……”阿强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疑惑。难道徒步队不是被怪物袭击，而是自愿加入了这群信徒？
“前面有光！”王胖子突然喊道。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浓雾中透出一片微弱的绿光，仿佛是森林深处的一盏明灯。
“是出口吗？”王胖子脸上露出希望。
队长却皱起了眉头：“不对劲，这鬼沼里怎么会有光？”
话音未落，他们已经跑出了浓雾，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干粗壮得需要十余人合抱，树皮呈紫黑色，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琥珀色复眼，正是他们在祭坛上看到的“树怪”！
而在古树周围，站满了身穿兽皮衣的信徒，徒步队的队长赫然站在最前面，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你们终于来了。”徒步队队长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张队？”阿强大吃一惊，“你……你们到底怎么了？这些人是谁？”
张队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怜悯：“阿强，你们还是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队长握紧了手中的枪，“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
“怪物？”张队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地上回荡，“你们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不是怪物，而是‘世界树’，是我们的神。”
他伸出手，抚摸着古树粗糙的树皮：“它是这片森林的灵魂，是所有生命的源头。我们不是被它袭击，而是被它选中。”
“选中？”李明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在呼应张队的话。
“是的，选中。”张队看着阿强，眼神狂热，“当我们进入鬼沼，看到世界树的那一刻，我们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它不是在伤害我们，而是在邀请我们加入它的怀抱。”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吊坠：“看到了吗？这是世界树的恩赐，它让我们与森林融为一体，获得永恒的生命。”
阿强终于明白了。所谓的“树怪”，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种拥有智慧的古老植物。那些触须是它的根系，那些复眼是它感知世界的器官。而所谓的“袭击”，恐怕是世界树与人类沟通的一种方式，一种……同化的仪式。
“那李明……”阿强看向已经完全变成半人半树怪物的同伴，心中一阵刺痛。
“他正在接受神的恩赐，”张队微笑着说，“很快，他就会成为我们的一员，获得新生。”
就在这时，阿强突然感到背后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他回头一看，只见队长正举着一根木棍，脸上带着和张队一样的诡异微笑。
“队长？你……”阿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阿强，”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但眼神却无比坚定，“我也是被选中的人。早在三天前，我就已经见过世界树了。”
原来，队长才是那个早已被同化的内奸！他故意引导救援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也成为“神选者”。
阿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背叛的痛苦比身体的伤痛更甚。他踉跄着后退，却被身后的信徒抓住。
“放开我！”阿强拼命挣扎，但信徒的力气大得惊人，他们的手仿佛长在阿强的身上，根本无法挣脱。
张队走到阿强面前，脸上带着怜悯的微笑：“别挣扎了，阿强。这是神的旨意，是你的荣幸。”
他示意信徒们将阿强带到世界树前。阿强看到，李明已经被绑在树干上，他的身体正在被树皮覆盖，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正在经历某种神圣的仪式。
“不……我不要……”阿强嘶吼着，却无济于事。
张队拿出一把由骨刀和藤蔓制成的仪式匕首，高高举起：“伟大的世界树啊，请接受您的新子民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世界树上的复眼集体亮起，发出耀眼的绿光。一根粗壮的触须从树干上垂下，顶端裂开，露出一个布满绒毛的洞口，里面散发出浓郁的绿色汁液。
“这是神的赐福，”张队将匕首递给队长，“让他感受神的拥抱吧。”
队长接过匕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走向阿强。
阿强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一股温热的绿色液体从头顶浇下，顺着头发、脸颊流下，渗入他的皮肤。
他感到皮肤一阵灼热，紧接着是刺骨的冰冷。他的身体仿佛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他想尖叫，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意识模糊之际，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生长，一种充满生机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来。他的皮肤变得粗糙，长出了细密的纹路。他的头发变得坚硬，根根竖起。他的视野开始变化，绿色越来越浓，周围的树木、信徒、甚至世界树，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看到世界树的根须在地下延伸，如同巨大的神经网络，连接着每一株植物，每一只动物。他看到信徒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绿色的汁液，他们的心跳与森林的脉搏同步。他看到李明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他已经完全融入了世界树，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欢迎回家，新的子民。”张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天籁。
阿强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阴森恐怖的沼泽森林，而是一片浩瀚的绿光海洋。世界树矗立在海洋中央，如同灯塔，散发出温暖的光芒。所有的信徒都在绿光中吟唱，他们的身体与树木、藤蔓融为一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掌已经变成了深绿色，覆盖着细密的绒毛，指尖长出了细小的藤蔓。他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感受着与森林的连接，心中的恐惧和抗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归属感。
原来，所谓的怪物，只是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所谓的恐怖，只是不同生命形态之间的误解。真正的威胁，不是来自于外界的“怪物”，而是来自于人类自身对“异类”的排斥和恐惧。
而现在，他不再是异类。他是神选者，是森林的一部分。
阿强微笑着，走向世界树，走向那片绿光海洋。他的身后，队长和张队欣慰地看着他，仿佛在迎接一个迟归的孩子。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照亮了森林深处的祭坛。那不再是白骨与藤蔓的诡异组合，而是生命与自然的神圣象征。世界树上的复眼闪烁着温和的光芒，注视着它的子民，以及这片永恒的绿光海洋。
在这片被误解为“鬼沼”的森林里，一个新的文明正在悄然兴起。而那些曾经的“外来者”，要么成为了神的子民，要么永远消失在这片绿光之中，成为了森林传说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