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裹着凌晨三点的妇产科值班室。梓沐刚写完最后一份病程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停了,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婴儿啼哭。那哭声很怪,不似寻常新生儿的洪亮,倒像被什么东西掐着喉咙,细弱游丝里裹着股铁锈般的腥气。
“贾护士,三楼产房?”梓沐抬头看向趴在桌上打盹的贾秋言,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像只小憩的蝶。
贾秋言猛地惊醒,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片碘伏渍:“刚接的急诊,说是双胞胎,宫口开全了直接推进来的。”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时发尾扫过桌面,带起一片细碎的纸屑,“奇怪得很,产妇宫口开得太快,家属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两人快步走向产房,推开门的瞬间,梓沐闻到一股不属于血腥的、类似陈年檀香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无影灯的光惨白,照在产床上那个面色青紫的女人身上——付蕙兰的嘴唇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像两口干涸的井。她的丈夫王寺伟蹲在墙角,背对着门口,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胎心降得厉害!”助产士的声音带着颤音,“准备侧切!”
梓沐深吸一口气,缓缓戴上那副无菌手套,手指刚一接触到手套的瞬间,他的动作突然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震惊。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处产房,忘记了周围忙碌的医生和护士,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个即将降生的婴儿。
婴儿的头部已经露出,那是一个如此之小的生命,小到让人不禁心生怜爱。然而,当梓沐的目光落在婴儿的脸上时,他的心跳几乎在瞬间停止。
婴儿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那颜色让人联想到死亡和腐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本该是眼睛的位置,竟然只有两片平滑的皮肤,就像是被人用残忍的手段生生挖去,然后又精心地缝合起来,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褶皱,完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无眼……”贾秋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里的产钳“当啷”掉在托盘里。
第二个婴儿紧接着娩出,同样的青灰色皮肤,同样没有眼睛。
两个婴儿躺在保温箱里,小小的拳头攥着,不哭了。梓沐凑近看,发现他们眼睑的位置有淡淡的红色纹路,像两只闭合的眼睛,又像某种古老的图腾。他伸手想碰,指尖刚要触到保温箱的玻璃,就被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
“别碰他们。”王寺伟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他们不需要眼睛。”
梓沐甩开他的手,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你知道会这样?”
王寺伟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付蕙兰在病床上发出微弱的呻吟,她的目光扫过保温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第二天一早,院长顾天慈把梓沐叫到了办公室。这位年近六十的女院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总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她把一份文件推到梓沐面前,封面上印着“绝密”两个红字。
“这对双胞胎的情况,对外只能说是先天性眼睑发育不全。”顾天慈的声音很平静,“王寺伟和付蕙兰已经签了保密协议,他们同意把孩子转到特护病房,由我们全权负责。”
梓沐翻开文件,里面是王寺伟夫妇的资料。他们来自邻市一个叫“落霞沟”的山村,王寺伟是个木匠,付蕙兰在家务农,家族里没有任何遗传病史。最后一页附着一张照片,是落霞沟的航拍图,村子坐落在一片山谷里,形状像只摊开的手掌。
“他们昨晚就出院了。”顾天慈端起茶杯,水汽模糊了她的眼镜片,“付蕙兰说,这是‘天选’。”
梓沐皱起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顾天慈放下茶杯,“但你要记住,这两个孩子是医院的重点观察对象,除了你、贾秋言,还有科研部的伊凡,任何人不准接触。尤其是周甃,离他远点。”
梓沐点头。周甃是医院的老中医,据说懂些奇门遁甲,平时总爱在住院部的角落里摆些罗盘符咒,院里的人都觉得他神神叨叨。
特护病房在住院部的顶层,只有一个房间,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住,二十四小时亮着灯。贾秋言负责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梓沐则每天记录他们的生理数据。两个孩子很安静,从不哭闹,只是偶尔会朝着某个方向“看”,虽然他们没有眼睛。
这天下午,梓沐正在给孩子测体温,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他回头,看见周甃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黄布包。
“梓医生,忙着呢?”周甃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听说来了两个特别的小家伙,我来看看。”
“周医生,顾院长说过,这里不让外人进。”梓沐挡在保温箱前。
周甃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保温箱边,掀开黄布包,里面是一叠黄色的符纸和一把桃木剑。“这两个孩子,不是凡胎啊。”他伸出手指,在保温箱的玻璃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你看他们眉心的红纹,像不像‘无瞳’?”
梓沐一愣:“无瞳?”
“传说中,天地初开时,有一类生灵没有眼睛,却能看见阴阳两界。”周甃的声音压低了,“他们是阴阳的信使,也是……灾祸的预兆。”
就在这时,两个孩子突然动了。他们小小的手伸出保温箱,朝着周甃的方向,嘴角咧开,像是在笑。梓沐看到他们眼睑上的红纹变得鲜艳,像在流血。
“不好!”周甃脸色一变,抓起桃木剑就要刺向保温箱,“留不得!”
梓沐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
周甃被推得后退几步,桃木剑掉在地上:“他们会带来灾难的!落霞沟出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好兆头?”
“落霞沟怎么了?”梓沐追问。
周甃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贾秋言跑了进来:“梓医生,顾院长叫你去一趟,伊凡医生也在。”
梓沐看了周甃一眼,捡起地上的桃木剑,塞给他:“你走吧,别再来了。”
周甃瞪了他一眼,捡起黄布包,悻悻地走了。
顾天慈的办公室里,伊凡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他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专攻遗传学,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院长,梓医生,这两个孩子的基因序列很奇怪。”他指着屏幕上的图谱,“他们有人类的基因,但里面掺杂了一些未知的片段,像是……像是被修改过。”
“修改?”梓沐惊讶,“人为的?”
“有可能。”伊凡点头,“但用什么技术修改的,我查不出来。这种技术,远超我们现在的水平。”
顾天慈沉思片刻:“伊凡,你继续研究,有任何发现立刻告诉我。梓沐,你盯紧那两个孩子,还有周甃,别让他再靠近特护病房。”
回到特护病房,贾秋言正站在保温箱前发呆。“梓医生,你看。”她指着保温箱,“他们好像长东西了。”
梓沐凑近一看,只见两个孩子的眼睑上,除了红纹,还长出了细小的鳞片,银白色的,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医院里开始发生怪事:停尸房的尸体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又在第二天出现在病房里;夜里总有婴儿的哭声从空病房里传来;有护士说,看到一个没有眼睛的黑影在走廊里飘。
贾秋言吓得不敢一个人值班,总是拉着梓沐一起。“梓医生,你说周医生的话是不是真的?”她抱着胳膊,“这两个孩子,真的会带来灾难吗?”
梓沐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他们只是两个婴儿,我们不能因为一些传言就伤害他们。”
这天晚上,梓沐和贾秋言在值班室整理资料,突然听到特护病房传来一声巨响。他们跑过去,看到保温箱的玻璃碎了,两个孩子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滩银白色的鳞片。
“怎么回事?”梓沐急了,四处寻找。
贾秋言指着窗户:“你看!”
窗帘被拉开了一角,外面是漆黑的夜空。梓沐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从窗户飘出去,他们的背后长出了一对透明的翅膀,像蝴蝶一样,朝着医院后面的山飞去。
“追!”梓沐拉着贾秋言就往外跑。
医院后面的山叫“鬼山”,据说山上有很多坟墓,平时很少有人去。梓沐和贾秋言打着手电筒,沿着山路往上跑。手电筒的光在树林里晃动,照出一个个模糊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
跑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们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低语。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个祭坛,祭坛上绑着两个人——王寺伟和付蕙兰。他们的眼睛被挖掉了,脸上满是血。
祭坛周围站着一群穿着黑袍的人,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面具,面具上没有眼睛。两个孩子被放在祭坛中央,他们的翅膀已经消失了,眼睑上的红纹变得越来越亮。
“无瞳降世,阴阳失衡,以血亲为祭,换天地清明。”黑袍人齐声念着咒语,声音阴森森的。
梓沐和贾秋言躲在树后,大气不敢出。
“他们要干什么?”贾秋言的声音发抖。
梓沐刚想说话,突然看到一个黑袍人摘下了面具,是周甃!
“周医生怎么会在这里?”贾秋言惊讶。
梓沐这才明白,周甃不是想除掉孩子,而是想利用他们进行某种仪式。
就在这时,祭坛中央的两个孩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声音不像婴儿,而像某种野兽,震得树叶都在抖。他们眼睑上的红纹裂开了,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一片漆黑,像两个漩涡。
黑袍人被这景象吓得后退几步,周甃却哈哈大笑:“成功了!无瞳睁眼,阴阳通道打开了!”
突然,从两个孩子的眼眶里飞出无数黑色的虫子,它们像潮水一样涌向黑袍人,瞬间就把他们吞噬了。周甃想跑,却被虫子缠住,他发出一声惨叫,很快就变成了一具白骨。
王寺伟和付蕙兰也没能幸免,虫子爬满了他们的身体,转眼间就消失了。
梓沐和贾秋言吓得浑身发抖,转身就想跑。
“别跑。”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他们回头,看到两个孩子站在他们面前,眼眶里的黑洞盯着他们。“我们不是灾祸的预兆,我们是来清理灾祸的。”
“清理灾祸?”梓沐不解。
“落霞沟的人,世代以活人献祭,换取富贵。”另一个孩子说,“他们把我们生下来,就是想让我们成为新的祭品,打开阴阳通道,让鬼怪现世。”
“周甃是落霞沟的人,他知道我们的秘密,想利用我们完成仪式。”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天地的守护者,专门惩罚那些亵渎阴阳的人。”
两个孩子说完,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消失在空气中。空地上只剩下白骨和血迹,还有那座祭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梓沐和贾秋言愣在原地,直到天快亮了才回过神来,慢慢走下山。
回到医院,他们把事情告诉了顾天慈。顾天慈听完,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早就知道落霞沟不简单。那里的人,每年都会送一个孩子到医院,说是看病,其实是来试探我们有没有发现他们的秘密。”
“那两个孩子……”梓沐问。
“他们是来赎罪的。”顾天慈叹了口气,“也是来提醒我们,阴阳平衡,不可打破。”
从那以后,医院里的怪事再也没有发生过。落霞沟在不久后被一场大火烧毁,里面的人都不见了,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梓沐和贾秋言依旧在医院工作,只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没有眼睛的孩子。偶尔在深夜,梓沐会看到窗外有两个透明的身影飞过,他们没有眼睛,却像是在看着这个世界。
他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在守护着阴阳两界的平衡,也在守护着这个看似平静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