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内死一般的寂静被陈默那带着笑意的声音打破，却又陷入另一种更深的、难以置信的僵凝。
云清朗的目光死死锁在万小雅身上，那冰冷的陌生感与熟悉的轮廓交织，冲击得他脑海嗡嗡作响。秦阿婆那句谶语般的“非比寻常”在此刻震耳欲聋。他嘴唇翕动，想问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王二狗倒是先缓过劲来，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刷着四肢百骸，他猛地吸了口气，声音都变了调：“小、小雅姐！默哥！俺的亲娘哎！你们真是…真是天神下凡啊！”他试图挣扎起身，却因脱力和伤势又跌坐回去，只能激动得浑身发抖。
陈默脚下又碾了碾，那“教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彻底昏死过去。陈默这才收回脚，拍拍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朝着云清朗挑眉：“清朗兄，几日不见，怎的如此狼狈了？这可不像是当年的你啊。”
云清朗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调侃，他的视线艰难地从万小雅身上移开，落在那被陈默踩踏过的“教主”身上。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玄阴教教主威震江湖数十载，其武功诡异莫测，内力深不可测，据说早已臻化境。方才虽是被突然袭击，但败得也太……太轻易了！就像是一个空有架势的草包，内里虚浮不堪。而且，教主常年修习玄阴秘法，周身应有极阴寒的内息环绕，即便昏迷，也该有残留气息逸散。可此人……气息虽然紊乱阴邪，却驳杂不纯，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弱，与传闻中那凝练精纯、令人窒息的玄阴功截然不同！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骤然刺入云清朗的脑海！
“他不是教主！”云清朗失声脱口，声音因急切和虚弱而嘶哑破裂。
陈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王二狗愣住了：“啊？师兄，你说啥？”
万小雅执剑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冷冽的眸光扫过地上瘫软的人，眉头微蹙。
云清朗强撑着想要坐起，却引得伤口一阵剧痛，冷汗瞬间浸透额发。他急促喘息着，死死盯着那人：“气息不对！功力更不对！玄阴教主岂会如此不堪一击？小雅方才那一击虽凌厉突然，但若真是教主，绝无可能被一击溃败至此！此人至多……至多只是教中高层，模仿了教主的衣着打扮而已！”
他越说越快，心中的不祥预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这是个陷阱！或者说……我们见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教主本尊！他可能一直就没露面！”
祭坛内刚刚松懈下来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陈默收敛了玩笑之色，快步走到那昏迷的假教主身边，蹲下身，手指迅速在其脖颈、腕脉处探查，又猛地撕开其胸前的猩红法袍。只见那人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可见一些暗色的、未曾完全消退的陈旧刺青，与玄阴教教主传闻中那身诡异恐怖的“玄阴魔图”完全不符！
“云哥说得对！”陈默脸色沉了下来，声音里没了丝毫笑意，“此人内力虚浮，根基不稳，走的虽是阴邪路子，却驳杂混乱，远未到登峰造极之境。他绝不是玄冥老怪！”
“那…那他是谁？真的教主在哪？”王二狗声音发颤，刚刚看到的生机仿佛又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万小雅沉默着走上前，剑尖一挑，将那人脸上覆着的半张精巧人皮面具挑落下来，露出一张五十来岁、面容阴鸷却陌生的脸。
“是他……”万小雅的声音清冷响起，带着一丝了然的寒意，“玄阴教叛徒，一玄长老。三年前因私练教中禁术、意图不轨而被玄冥老怪亲手废去七成功力，逐出总坛，不知所踪。没想到，他竟敢冒充教主，在此设局。”
一切豁然开朗！
为何他们此次潜入玄阴教总坛外围据点会如此“顺利”地找到“教主”踪迹；为何这里的守卫看似森严，却总在关键处透着一丝虚浮；为何这“教主”从出现开始，就给人一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感觉！
原来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和一个冒牌货、一个丧家之犬周旋！而他们竟还着了这丧家之犬的道，险些成了祭坛上的冤魂！
“不好！”云清朗心头巨震，“一玄长老在此设祭坛，冒充教主，所需祭品和阵法力量绝非他如今功力能支撑！他背后定然有人！或者，他此举本身，就是为了吸引注意，或是向真正的教主献媚，以求重归门下！真的教主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祭坛四周墙壁上那些幽绿色的火把，火焰猛地窜高数尺，颜色骤然变得深邃，近乎墨绿！火光疯狂摇曳，不再发出噼啪声，反而是一种低沉的、如同无数人呜咽的嗡鸣！
地面上，那些原本黯淡下去的诡异符文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血液，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迅速流动起来，沿着复杂的轨迹向中央的魔神像汇聚！
整个祭坛开始剧烈震动，比之前一玄长老主持时强烈十倍、百倍！头顶有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阵法被彻底激活了！不是他干的！”陈默骇然变色，猛地跃回云清朗和王二狗身边，警惕地环顾四周，“有别人启动了真正的核心阵法！一玄这个蠢货，他自己也成了棋子！”
万小雅手腕一抖，长剑振鸣，她一步踏前，将云清朗和王二狗护在身后，冰冷的视线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剧烈震荡、光芒乱闪的祭坛每一个角落。那娇柔的身躯在此刻挺得笔直，仿佛能挡住一切狂风暴雨。
“呵呵……呵呵呵……”
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又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带着无尽的阴冷与戏谑，回荡在轰鸣震动的祭坛中。
“一玄这个废物，果然不堪大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劳动本座亲自来收拾残局。”
声音飘忽不定，难以捕捉其来源。
“不过……倒也省了本座一番功夫。两个纯阳之体的祭品，外加一个叛徒的血肉魂灵作引，倒是比预想的……更完美。”
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和满足。
云清朗和王二狗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要冻结了！
这才是真正的玄阴教教主——玄冥老怪！他一直在！他就在暗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一玄长老如同跳梁小丑般表演，看着他们挣扎绝望，甚至看着万小雅和陈默闯入！直到此刻，祭品齐全，阵法能量被引发到极致，他才终于现身！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潮，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阴寒与邪恶，远比一玄长老模仿出来的气势可怕千万倍！
墨绿色的火焰扭曲舞动，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而狰狞的魔影。
祭坛中央那尊魔神像的双眼，猛地爆发出两道血红的光柱，直射穹顶！
一个模糊的、笼罩在浓郁黑雾中的身影，在魔神像前缓缓凝聚成形。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两道冰冷无情、如同看待蝼蚁般的目光，穿透黑雾，落在了他们身上。
万小雅握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这次面对的敌人，与方才的一玄长老，完全是云泥之别！那浩瀚如渊、阴冷刺骨的威压，让她周身的内力都运行滞涩起来。
陈默脸上的轻松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低声急促道：“麻烦了…这老怪物的功力…比传闻中更可怕！小雅姐，硬拼不得！”
玄冥老怪似乎很享受他们此刻的惊惧，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弄：“陈默…王二狗…纯阳之体，难得。还有送上门来的…嗯？好精纯的玄阴之气，却混着一丝令人讨厌的灼热…女娃娃，你师承何人？倒是块不错的材料，可惜…坏了本座的事。”
他的目光似乎重点落在了万小雅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讶异。
万小雅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将剑横于身前，姿态决然。
云清朗心中焦急如焚，他挣扎着，试图调动体内残余的、微薄的真气，哪怕只能挡在小雅身前一刻也好！自责、恐惧、还有对妻子深不可测身份的惊疑，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绝不能让她为自己涉险！
“至于你…”玄冥老怪的目光又扫向云清朗，“滑不溜手的小虫子，几次三番坏我教好事，今日便一并炼化了罢。”
云清朗干笑一声，额角却有冷汗滑落：“玄冥教主，打个商量如何？您看这祭坛也晃得厉害，要不咱们改天再约？我怕待会儿塌了，大家都不好看。”
“牙尖嘴利。”玄冥老怪淡淡一句。
轰！
一股无形却磅礴巨力猛然压下， primarily targeting 陈默！
云清朗闷哼一声，身形剧震，脚下踉跄后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仅仅是一句之言，便有如此威力！
“云哥！”陈默惊呼。
“没事…”云清朗咬牙站稳，抹去血迹，眼神却越发锐利，“老怪物果然名不虚传。”
玄冥老怪似乎失去了玩闹的耐心，笼罩周身的黑雾开始剧烈翻涌，祭坛内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地面上的猩红符文光芒大放，疯狂抽取着力量。中央魔神像的血眼光芒愈发炽盛。
“时辰已到，成为圣神降临的资粮吧！”
黑雾之中，一只干枯漆黑、指甲尖长如同鬼爪的手掌缓缓探出，朝着四人所在的方向，虚空一抓！
霎时间，天旋地转！
整个祭坛的空间仿佛都被扭曲了，无尽的阴寒死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们的血肉、灵魂都碾碎、吞噬！
云清朗和王二狗首当其冲，只觉得魂魄都要被这股力量扯出体外，眼前发黑，连惨叫都发不出。
万小雅清叱一声，手中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光辉，如同月华泻地，试图斩断那无形的束缚！剑光过处，阴寒死气竟真的被逼退些许，但更多的黑雾立刻汹涌补上，那鬼爪的力量沉重如山，压得她的剑光迅速黯淡下去，握剑的手臂微微颤抖。
陈默也怒喝一声，双手疾点，数道符箓激射而出，在空中燃烧爆开，形成一道道金色屏障，勉强护住身后两人，但屏障在金爪威压下不断碎裂，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差距太大了！
真正的玄冥老怪，其实力远超他们想象！即便万小雅深藏不露，陈默手段繁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依然如同狂风中的残烛！
“咦？这剑法…这气息…”黑雾中的玄冥老怪发出一声惊疑，似乎对万小雅能短暂抗衡他的力量感到意外，随即语气变得愈发阴冷，“看来更留你不得！”
鬼爪之力再次暴涨！
万小雅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血，染红了素色的衣襟。她脚下的石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小雅！”云清朗看得目眦欲裂，心痛如绞，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那恐怖的威压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万小雅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决绝的光芒！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之上！
嗡！
长剑发出一声高亢清越的鸣响，原本清冷的剑光瞬间染上了一层凄艳的血色，光芒陡盛，竟暂时抵住了那鬼爪的下压之势！
与此同时，她空着的左手快速结出一个极其繁复古老的印诀，口中低诵出晦涩难明的音节。那并非玄阴教的功法，也非云清朗所知的任何一门派武学，带着一种苍茫、古老、甚至有一丝神圣的气息！
随着印诀的完成，万小雅的额头中心，一个极淡极淡的、如同冰花般的银色印记一闪而逝！
“以吾之血，唤汝之名！封禁——开！”
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祭坛！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万小雅的体内！一股远比她之前表现出来的、更加古老、更加精纯、也更加冰冷强大的力量，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冰河，骤然苏醒，轰然爆发！
轰隆！
白色的寒潮以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冰层，那幽绿色的火焰竟被冻僵在半空，连空气中弥漫的阴邪死气都被冻结、净化！
玄冥老怪那志在必得的一抓，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性质截然相反却同样恐怖的力量硬生生逼退！笼罩在他周身的黑雾剧烈翻滚，发出一阵刺耳的“滋啦”声，仿佛被灼烧净化了一般！
“什么？！这是…不可能！你到底是…”玄冥老怪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
陈默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那个被璀璨白光和凛冽寒气笼罩的身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好友的妻子。
云清朗怔怔地望着妻子的背影，那背影依旧纤细，却仿佛撑开了一片天地。冰寒的气息掠过他身边，却奇异地没有伤害他分毫，反而将他从那恐怖的威压中解放了出来。
他脑海中只剩下秦阿婆那句话，反复回荡。
“你娶的可不是寻常女子——”
原来……真的如此。
万小雅缓缓抬起头，眼眸之中已彻底化为一片冰白之色，毫无感情地凝视着黑雾中的玄冥老怪，她的声音也变得空灵而冰冷，仿佛九天之上的神谕：
“玄冥，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