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维康那声撕心裂肺的吼,像把烧红的刀子,硬生生地划破雨夜的黑幕,声波撞在厂区的铁皮屋顶上,连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杨显梅刚铺好被褥,指尖还沾着床单的凉意,那声凄厉的嚎哭就砸了过来,使她心头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她抬眼看向赖春香,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确认,方才那声音,绝不是幻听。
“刚刚那声,好像是康康弟弟的?”杨显梅的声音发紧,尾音里裹着连自己都不信的侥幸。
“何止是像!”赖春香“腾”地坐直身子,眉头拧成疙瘩,着急忙慌地说道,“就是他!准是出了事!走,快去看看!”
两人几乎是跌撞着拉开房门,火急火燎地往男寝冲,雨丝斜斜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底的慌乱。
男寝里正闹得欢,一群汉子光着膀子,下半身只裹条三角内裤,有的拍着大腿说笑,有的举着搪瓷缸子起哄,热气混着汗味从门缝里钻出来。
“吱呀——”门被猛地推开,寝室里面的灯光像潮水般涌进走廊。
满室的喧闹瞬间凝固,汉子们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
下一秒,众人像被开水烫了似的,“噌”地蹿回床上,手忙脚乱扯被子时,有的碰倒了脸盆,有的踩掉了拖鞋,原本嘈杂的寝室,眨眼间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杨显聪从上铺探出头,看清门口的两人后,手一松差点从梯子上滑下去,嗓门都变了调,问道:“姐!你们咋来了?进门都不敲个门的吗?”
杨显梅压根没工夫理会弟弟的抱怨,目光像扫雷似的掠过寝室,声音里满是急切问道:“谢维康呢?他人在哪?”
“谁知道啊,”杨显聪摸了摸后脑勺,还随口调侃了一句,“说不定在哪处温柔乡里享受着……”
话没说完,赖春香已经转身往厂区大门跑,她脚步极快,拖鞋踩在积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
杨显梅心领神会,跑到自己寝室门口时不忘喊了一句:“师父等我!拿把伞!”她翻出两把伞,一把塞给赖春香,两人并肩冲进雨幕。
远远就见厂区大门虚掩着,曾辉禄正蹲在门外的水坑里摸索,范桂华举着伞,伞沿全倾在他身上,自己半边肩膀早被雨水淋透,衣服紧紧贴在背上。
借着厂区透出的微弱灯光,杨显梅看清了水坑里蜷缩的人影,没错,就是谢维康!
他手肘处的血正汩汩往外冒,把浑浊的雨水染出一片刺目的红,两米外,自行车翻倒在地,车把已经撞歪了,车筐也瘪得不成样子。
曾辉禄正奋力想把谢维康从水里扶起来,可谢维康软得像没骨头,怎么扶都撑不住。
见杨显梅两人赶来,他急忙招手,声音都在发颤,连忙吩咐道:“快!搭把手!他晕过去了!”
杨显梅和赖春香对视一眼,同时扔了雨伞扑过去。
曾辉禄托住谢维康的双腋,杨显梅和赖春香各架起一条腿,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把人往曾辉禄的寝室抬。
一进门,曾辉禄就朝范桂华急声喊道:“老婆子!快把那件油布雨披铺床上!”
范桂华手忙脚乱地展开雨披,三人小心翼翼地把谢维康放在上面,生怕碰疼了他的伤口。
“老婆子,快去打盆热水!显梅,去小谢寝室拿条干净内裤!”曾辉禄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
杨显梅应声就往外冲,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她连擦都没擦。
她再次撞开男寝房门时,屋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汉子们刚放松下来,又被这阵仗吓得往被子里缩,有的甚至蒙住了头。
杨显聪探着脑袋,满脸困惑地问道:“姐,你这是要干啥啊?”
杨显梅没理会众人的诧异,也没搭话。
她踩着床梯爬上谢维康的上铺,一把拉开房梁上的吊柜,手指在衣物间飞快翻找。
摸到那条叠得整齐的内裤时,她攥在手里,像阵风似的从上铺跳下来,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
“姐!你啥时候有这癖好啊?偷男人内裤……”杨显聪的话还没说完,杨显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众人见她神色慌张,不像是装的,纷纷披了衣服跟出去,想看看究竟出了啥事。
曾辉禄从杨显梅手里接过内裤,挥挥手把众人赶出门:“都出去等着!这里有我就行!”
待房门关上,他才小心褪去谢维康湿透的衣物,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全身,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
桌上摆着一瓶52度的四川白酒,曾辉禄拧开瓶盖猛灌一口,对着谢维康手肘的伤口狠狠喷了过去。
昏迷中的谢维康身子猛地一颤,眉头拧成了疙瘩,却依旧没睁开眼。
曾辉禄从药箱里取出纱布,一层层仔细包扎好伤口,又替他换上干净内裤。
他单臂托起谢维康的上半身,轻轻抽走身下的雨披,指尖刚碰到对方的皮肤,就惊得皱了眉。
谢维康全身滚烫,像揣了个小火炉,这是发了高烧。
他赶紧拉过被子盖住谢维康,又从药箱里摸出一粒退烧药,用温水化了,一点点喂进谢维康嘴里。
做完这一切,才转身打开房门。
杨显梅第一个扑上来,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焦急地问道:“曾叔!康康弟弟咋样了?”
曾辉禄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情况不容乐观,伤口虽处理了,但烧得厉害,咱们没体温计,光用手摸都烫手。”
杨显梅冲进屋里,没敢贸然摇晃谢维康,只学着上次谢维康救李梅的样子,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一声声呼唤着:“康康弟弟,能听见我说话吗?醒醒,醒醒啊!”
回应她的,只有谢维康沉重的呼吸声,每一次起伏都带着虚弱。
杨显梅慌忙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又摸了摸鼻息,还好,心跳有力,呼吸也平稳,只是昏迷未醒。
“外面雨这么大,路又滑,去医院根本不现实。”曾辉禄跟进来,沉声说道,“只能先用土办法降温了。”
“曾叔您快说!啥办法都行!”杨显梅急得眼眶发红,声音都在发抖。
“老婆子,再打盆冷水来!要冰一点的!”曾辉禄朝门外喊。
范桂华应了一声,很快端着一盆冷水进来,手里还拎着个暖水瓶,进门就喊:“让让让让!小心烫着!”
屋里挤了足足十二个人,都是闻声赶来的工友,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担忧。
曾辉禄推着众人往外走,边推边说:“都回去睡觉!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倒添乱!”
邱建飞也跟着劝道:“走走走,咱们在这儿也没用,让曾叔和显梅照顾吧,明天一早再来看看情况。”
众人见状,只好陆续散去,走时还不忘回头叮嘱两句:“有事喊我们。”
屋里只剩杨显梅时,曾辉禄忽然开口说道:“这孩子心里有事,昨晚他突然问我,要是我儿子当上门女婿,我会不会反对。”
“曾叔您咋说的?”杨显梅急忙追问,心跟着提了起来。
“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在哪儿成家不是成。”曾辉禄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疑惑问道,“咋了?这里面有门道?”
杨显梅这才把李父想收谢维康为徒、让他入赘李家,还有下午两人在贴纸车间起争执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连谢维康红着眼眶的样子都没落下。
“这就怪了。”曾辉禄摸着下巴沉吟,“他既然打了电话回家,肯定是征得了同意,咋会突然变成这样?他出去到底见了谁?”
杨显梅和刚进门的赖春香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困惑。
“唉,都是苦命的孩子。”曾辉禄摆摆手,“你们也回去睡吧,今晚我守着。老婆子,你去办公室沙发对付一晚吧。”
“曾叔,还是我来吧!”杨显梅立刻站出来,语气坚定的说道,“您明天还要早起做早饭,我们车间任务少,我让我弟和师父帮衬着,抽空还能补觉,您快去休息!”
“我这老头子不缺觉。”曾辉禄刚要推辞,范桂华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眼神往杨显梅那边递了递。
曾辉禄瞬间会意,打了个哈欠,顺着话头说道:“也是,年纪大了经不起熬,那我去办公室了,有事喊我。”
赖春香也拉着范桂华往外走,笑着说:“范婶,显梅的床空着,您去睡她那儿吧,比办公室舒服。”
两人走时,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杨显梅一眼,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房门关上的瞬间,杨显梅的脸颊“唰”地红透了,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
杨显梅轻轻揭开被子,一股清冽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汗味和雨水的湿气,让她心头微微一颤。
谢维康的胸膛结实宽阔,肌理分明,每一寸线条都透着年轻的、蓬勃的生命力。
认识快十个月了,除了去年在黄河边远远见过一次他赤着上身的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
指尖像有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伸出去,轻轻划过他的胸肌,那触感紧实而温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腹部平坦,没有一丝赘肉,整具身体就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每一处都透着阳光的味道。
杨显梅看得有些失神,直到谢维康的身子轻轻抽搐了一下,她才猛然回神,慌忙收回手。
“梅子姐姐……你在哪里?”昏迷中,谢维康喃喃出声,声音微弱却清晰,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杨显梅心上。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脸上烫得能煎鸡蛋。
她摸着自己的额头,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梅子姐姐……他没找到李梅?不可能啊,裁缝店又不会长腿跑了……”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拿起小毛巾浸在冷水里,拧干后轻轻敷在谢维康的额头,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他。
这时她才发现,他额角还有一道两厘米左右的疤痕,浅褐色的,藏在发际线下,那是一个月前,李父用鸡毛掸子抽的,当时他还笑着说:“没事,是自己一不小心撞电线杆上的,小伤”。
指尖轻轻拂过疤痕,一阵心疼涌上心头,酸得她鼻子发紧。
她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在心里暗骂道:“杨显梅啊杨显梅!他是你弟弟,不许胡思乱想!”
她重新拧了条温水毛巾,开始给谢维康擦拭身体物理降温。
先擦了颈部,又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擦腋窝,一点点往下移,避开他受伤的手肘。
擦到腰腹时,她的动作顿住了,再往下,就是内裤覆盖的区域。
目光落在那鼓鼓囊囊的三角区,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连手心都冒了汗。
指尖微微颤抖,缓缓伸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她猛地收回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
杨显梅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冒烟,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她很清楚,这个让她心动的男孩,心里装着的是李梅。
他嘴里喊的是“梅子姐姐”,心里想的是李梅,在他心里,从来都只是把她杨显梅当成姐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拿起毛巾,快速擦拭他的胸腹,不敢再停留。
突然,谢维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像铁钳似的,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恐慌,勒得她生疼。
杨显梅吃痛地闷哼一声,刚要挣扎,就听见他模糊的哭喊道:“梅子姐姐……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她的动作顿住了,任由他抓着。
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力道渐渐减弱,最后变成了轻轻的握持,像个害怕失去玩具的孩子。
杨显梅心头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心疼他的遭遇,有失落自己的身份,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窃喜,没错,他似乎并没有找到李梅,是不是说明自己还有一丝机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还昏迷不醒。
当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时,就被杨显梅强行压了下去。
谢维康是李梅的男朋友,她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更不能趁人之危。
可看着他微颤的双唇,那点小心思又冒了出来:“我就轻轻亲一下,就只亲一下,没人会知道的……”
她闭紧双眼,撅起嘴,一点点凑近。
心跳越来越快,耳边全是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的雨声。
就在唇瓣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轰隆!”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杨显梅猛地睁开眼,像受惊的小鹿似的后退一步,双手捂住发烫的脸。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双手合十对着窗外默念道:“阿弥陀佛,佛祖勿怪,是我糊涂了……”
再回头看谢维康时,她眼里已经没了杂念,只剩纯粹的担忧。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谢维康心里,永远只是姐姐。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失落,却也让她彻底清醒。
杨显梅定了定心神,重新投入到照顾中。
每十五分钟换一次额头上的冷毛巾,用温水擦拭全身,偶尔探探他的体温。
如此反复四次后,她摸了摸谢维康的额头,温度终于降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烫手。
她又仔细擦了一遍他的手臂和腿,给她盖好被子,才趴在床边,伴着他平稳的呼吸,沉沉睡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却没那么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