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谢维康未理会司机的愠怒,仍彬彬有礼地说道:“师傅,烦请您稍候,我已电话通知了,很快就有人送钱下来。”
司机这才恍然道:“哦,你打电话是叫人送钱啊?”
谢维康却投去一道异样的目光,反问道:“你觉得呢?”
司机没有答话,只是与谢维康站在一起,两人静静地等候。
约莫三分钟,谢维康远远望见孙桃,随即挥手喊道:“孙哥!孙哥!这边!”
闻声,孙桃快步走来,掏出四十元递与谢维康。
谢维康转手交给司机,说道:“师傅,钱您收下,谢谢您送我这一程。”
司机接过钱,讪笑道:“唉,你瞧我这暴脾气,先前是我误会你了,不好意思啊。”
谢维康轻轻应了一声:“没事儿。”然后从出租车后排抱出那个台面。
司机主动上前,关好车门,与谢维康挥手道别后离开。
谢维康与孙桃一同前往国贸大厦二楼的展厅。
路上,谢维康对孙桃感谢道:“孙哥,今日这事,着实要感谢您,不然我怕是走到半夜也走不回来。”
孙桃憨厚地笑道:“你这是说啥话?哥不是说了吗?在济南,有事尽管来找哥,哥给你摆平。”
谢维康转头瞥了孙桃一眼,心里暗道:“都说我是牛皮大王,谁曾想这个孙桃比我还能吹哩。”
心里虽如此想,谢维康仍礼貌地说道:“孙哥,等我下次到国贸大厦来或您到厂子里去时,再把钱还给您。”
孙桃板着脸说道:“还什么还?不就是四十块钱嘛?你看哥像是缺那四十块钱的主儿吗?”
谢维康心里又暗道:“这口气还真大,‘不就四十块钱’?话说干销售的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就算比自己多一倍,每月一千二,平摊下来每天也才四十块好不好。”
想到这里,谢维康不再作声,默默跟在孙桃身后来到二楼展厅。
这时,孙桃从柜台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张十元面额的纸币,递给谢维康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国贸大厦马上就要下班关门了,这钱你拿着,打个车回去。”
谢维康推辞道:“孙哥,不用,我坐公交最多两元就够了,要不了这么多。”
孙桃往谢维康手里一塞,不容分说道:“我给你十元,坐什么车随你,当然你也可以坐公交。”
谢维康顺势说道:“那行吧,不过公交车都是无人售票车,不设找补,要不您给我零钱行吗?”
孙桃瞥了谢维康一眼,面露无奈,收回十元纸币,转身从抽屉取出十枚一元硬币递给谢维康。
谢维康接过两枚,转身就跑,边跑边喊:“谢谢孙哥,我先走了,改日再见。”
望着谢维康远去的身影,孙桃无奈地笑着摇头,嘀咕道:“嘿,这小子,还真够实在的。”
随后转身将余下的八枚硬币扔回抽屉。
……
这天晚上,谢维康睡觉时竟说了梦话。
他在睡梦中突然惊厥,摇动的床铺把下铺的周田生摇醒了。
只听他口齿不清地喊了四个字:“梅子姐姐。”
周田生一听,瞬间来了兴致,睡意全无。
他起身看了看上铺的谢维康,确定他只是说梦话,便接话道:“唉,小谢,我是谁?”
谢维康继续口齿不清地说:“你是梅子姐姐呀。”
这时,邱建飞和杨显聪也醒了,透过微弱的月光,能看到周田生站在谢维康床前和他说话。
邱建飞低声问道:“周师,你们半夜不睡觉,在和小谢商量啥呢?”
周田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然后继续对谢维康说道:“那你是谁呢?”
谢维康含糊不清地应道:“我是康康呀。”
杨显聪见状也来了兴趣,赶紧爬到床头凑近看,确认谢维康真的在说梦话,便尖着声音问道:“康康最喜欢的人是谁?”
谢维康答道:“当然是梅子姐姐喽。”
杨显聪捂嘴轻笑,又问道:“那梅子姐姐是谁呢?”
谢维康没有回答,只是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三遍:“梅子姐姐……梅子姐姐……梅子姐姐……”
此时杨显聪突然笑出了声,随即赶紧压制住,冲醒来的其他工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问道:“梅子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谢维康又低声说了一句:“梅子姐姐……”
然后咂巴了一下嘴,翻了个身,把脸朝墙那边去了。
接下来无论再问什么,谢维康都没有反应了。
这时,杨显聪疑惑地念叨:“梅子姐姐?谁呀?”
众人均摇着头。
“啊……”周田生突然大叫一声,随即矮下身子,压低声音对杨显聪说道:“咱们厂只有杨显梅带个‘梅’字,而且也比谢维康大,显聪,你说这小子该不会是惦记上你姐了吧?”
杨显聪回忆起这些天姐姐看谢维康的眼神,以及两人的种种举动,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嗯,很有可能,我就觉得我姐这些天怪怪的,连我这个亲弟弟都疏远了,原来是这样。”
邱建飞说道:“唉,你们瞎讨论啥呢?人家两人一个未嫁一个未娶,看对眼了也是缘分。好了,几点了?睡觉,明天还要上工哩。”
说完倒头就睡。
众人也纷纷打着哈欠上床睡觉了。
……
翌日吃早饭时,杨显聪凑到谢维康近前,贱兮兮地说:“小谢呀,我的好弟弟,把你的cd借给我听两天呗?”
谢维康正吃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cd机不在我这里,借人了。”
杨显聪撇撇嘴:“借人了?借给谁了?厂子里还有比咱俩关系更铁的吗?我可是亲过你的呀。”
谢维康用一种嫌恶的眼神眯着眼,吞下包子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滚,劳资不搞基。”
杨显聪没理会,继续贱兮兮地说:“要不这样,只要你答应把cd机借给我听几天,我就答应做你的小舅子如何?”
“噗……咳咳咳……”
谢维康刚喝进嘴里的稀饭喷了一桌子,面前的餐食彻底没法吃了。
杨显聪一边拍着谢维康的背,一边说道:“你慢点,别呛着了,瞧把你激动的。”
谢维康拿纸擦了擦嘴,清了清嘴里的残渣,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刚说啥?你答应做我的小舅子?”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转头看来,原本热闹的食堂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用吃瓜的眼神注视着这边。
杨显聪拉了拉谢维康的衣服,扫视一圈众人的目光,小声道:“嘘,你小声点。”
谢维康扯着嗓子道:“不是,你说要当我的小舅子,这是几个意思呀?”
众人又齐齐把目光移到杨显梅身上,等着看更大的热闹。
杨显梅急了,大声呵斥道:“杨显聪,你个混蛋,在这里胡说八道啥呢?看我不扯烂你的嘴!”
说着起身撸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架势,在食堂里追了杨显聪一圈。最后杨显梅在自己座位边站定,指着杨显聪恶狠狠地说:“杨显聪,有本事你别跑。”
杨显聪躲到谢维康身后,冲着杨显梅说道:“姐,你别激动,别激动。”
然后凑近谢维康的耳朵小声问道:“你老实交待,是不是惦记上我姐了?”
谢维康一脸茫然:“为什么会这么问?”
杨显聪继续耳语:“你老实交待,梅子姐姐是谁?”
闻言,谢维康突然站起身,脑袋磕到了杨显聪的下巴,疼得他哇哇乱叫。
谢维康没理他,连忙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梅子姐姐?”
这话让全食堂的人都听到了,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杨显梅。
杨显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杨显聪语不惊人死不休:“昨晚上你睡觉都在念‘梅子姐姐’哩,邱哥、周师,你们都听到了,对吧?”
邱建飞只是坏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周田生却附和道:“我作证,确有此事。”
这下轮到谢维康脸红了。
杨显聪见状更加笃定:“看来没错了,你小子野心还不小,比我年龄小,胃口倒挺大,果然惦记上我姐了,哈哈哈哈……”
说完,看着杨显梅要吃人的眼神,撒丫子跑了。
这种热闹自然少不了林方树这个损友。
他先看了看杨显梅,又看了看谢维康,突然坏笑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你脚受伤了她要背你回来,怪不得这几天有什么好吃的她都给咱们小谢同志抢一碗?”
然后突然蹦了一下,面向杨显梅挑着眉毛坏笑道:“原来你俩早就好上了呀?”
杨显梅怒嗔道:“林师,你个大坏蛋,我不理你们了。”
说完捂着脸跑进了贴纸车间。
看着杨显梅跑出去,周前芳戳了戳林方树的脑袋责怪道:“你个臭不要脸的,知道年轻人脸皮薄,还啥都敢说。”
说着施展“追魂夺命掐”,林方树扭着身子躲避着跑出了食堂。
吃了这么大一个瓜,众人满意地笑了笑,陆续离开食堂回到各自岗位。
……
且说杨显梅跑进车间后,怒意瞬间消散,回想刚才杨显聪的话,不由喜从心生,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笑意。
见赖春香进来,她赶紧转过脸,不让师父看到自己的表情。
赖春香打趣道:“看来你对这小子是真动情了呀?”
杨显梅羞涩地说:“师父,您也取笑我?”
赖春香说道:“这有啥的?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没什么好害臊的。”
杨显梅还在娇嗔:“师父,真没有的事。”
赖春香正色道:“好了,不管有没有,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小谢这小伙子确实优秀,头脑灵活、人也聪明,干啥事都能成。虽然表面上成天牛皮哄哄的,但心眼不坏,而且真有吹牛皮的本钱,你们俩要是真能好上,你也不亏。只是……”
说到这里,赖春香顿了顿。
杨显梅希冀地问道:“只是什么?”
赖春香说道:“只是你比他大了整整五岁,这也许会成为你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杨显梅低着头,一声不吭,只顾着摆弄自己的衣角。
赖春香摇摇头,继续说道:“如果是他比你大五岁,这事还真能成。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可女大五,旁人难免会说闲话,说不定以后你还得像妈一样照顾他。所以这事你一定要想清楚,不然到时候受伤的还是你。”
杨显梅悻悻地答道:“师父,我……”
赖春香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了,别想太多,静下心来好好干活,其他的一切随缘吧。”说完坐下开始工作。
车间里,老旧的落地扇发出“嗡嗡”的呻吟,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在闷热的空气中无力挣扎。
窗外,知了不知疲倦地嘶鸣,声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与车间里的机器轰鸣交织在一起,却驱不散杨显梅心头的阴霾。
她想起赖春香的话,和之前周前芳说的几乎一样,或许年龄真的会成为横亘在自己与谢维康之间的最大障碍,不禁情绪低落起来。
随后,她强迫自己抛开杂念,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
反观谢维康,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自那天早饭后便像啥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场风波对他毫无影响,日子照旧。做完手头的工作后,他依然穿梭于各个车间,和工友们谈笑风生。
工友们时不时拿杨显梅开他的玩笑,他都只当是玩笑,听过就忘。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个周六。
这天吃过早饭,谢维康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李梅的身影。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听她说话、看她笑靥——在他眼里,李梅的笑容总是那么动人。
“咦,好几天没见你听cd了,咋的?真借人了?”杨显聪贱兮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维康头也没回,淡淡地说:“真借人了,骗你干嘛?”
杨显聪又问:“咱厂里就这么些人,你能借给谁?”
谢维康躺在床上把两条腿架起来,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说:“我又没说是借给厂里的人。”
杨显聪好奇地问:“你来济南还不到两个月,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厂里的人,你还能借给谁?”
谢维康翻过身看着杨显聪,冷冷地说:“要你管。”
杨显聪连忙投降:“好好好,你是大哥,哦不对,你是姐夫。姐夫,你看什么时候把cd机要回来?”
谢维康没好气地说:“瞎说什么呢?谁是你姐夫?”
杨显聪讪笑道:“你都叫我姐‘梅子姐姐’了,叫得这么亲热,做我姐夫不是迟早的事?”
“我……”谢维康本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不再提,起身爬下床转移话题:“走,上网玩《帝国》去不去?”
杨显聪讪笑道:“算了,姐夫,电脑这玩意儿,它玩我还行,我玩不了它。”
“你再乱叫……”谢维康挥起拳头作势要揍他。
杨显聪赶紧抱着脑袋,可等了几秒也没等来拳头,抬头才发现谢维康已经走到寝室门口了。
到了门口,谢维康还回头冲杨显聪鄙夷道:“这年头争着抢着当姐夫的见过不少,像你这样成天哭着喊着要当小舅子的,只此一例。”
杨显聪愣在原地挠着头,心里默念:“嘿?这啥情况?我咋看不懂了呢?”
刚走出厂房,谢维康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返回寝室。
杨显聪正躺在周田生的床上,一只脚搭在地上,另一只脚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歌,一副悠哉的样子。
见谢维康回来,他马上坐起身笑道:“咋了,舍不得我这个小舅子了?”
谢维康扬了扬拳头,没说话,爬上床从吊柜里拿出两个信封揣在兜里,又爬了下来。
杨显聪疑惑地问:“你揣的啥东西?”
谢维康丢下两个字:“啰嗦。”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厂区,往裁缝店而去。
刚走进裁缝店,正想和李梅打招呼,就听见店里“轰隆”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从高处摔了下来。
李梅扔下手中的活计,赶紧跑进里屋,呼喊着:“爸,你怎么了?爸!”
接着就传来李父“哎哟哎哟”的呻吟声。
谢维康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情况不妙,赶紧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