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的行动通报通过高音喇叭响彻小小的山村:“乡亲们!以王彪为首的重大赌博犯罪团伙核心成员,已被警方成功抓捕!缴获巨额赌资!警方重申:只严惩首恶!对于大部分被裹挟参与赌博的村民,警方将以教育挽救为主!你们也是受害者!是贫穷和绝望的受害者!”
李大纲局长的声音浑厚有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赌博是条死路!只会让虎口寨越来越穷!越来越没有希望!今天,铲除了毒瘤,更要种下希望!”
话音落下,陈技术员立刻上前一步,举起手中一包菌种,声音充满了感染力:“乡亲们!我是县农业局的陈阿华!看看这些棚子!这就是希望!县里决定,全力扶持虎口寨发展蘑菇种植!菌种,县里提供!技术,我手把手教!销路,县供销社签合同保底收购!没钱启动?信用社提供小额信贷!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种蘑菇,挣干净钱!让老人看得起病!让孩子上得起学!让虎口寨彻底摘掉穷帽子!好不好?”
田永富老泪纵横,猛地举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好!我田永富带头种!谁愿意跟我一起干?!”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爆发出参差不齐却越来越响亮的回应: “我干!” “算我一个!” “种蘑菇!挣干净钱!”
几个老人颤巍巍地走上前,从陈技术员手中接过代表希望的菌种袋,粗糙的手掌抚摸着,仿佛捧着金疙瘩。孩子们好奇地围在新建的蘑菇棚边探头探脑。不远处,警察正监督着村民将昨夜收缴上来的赌桌、牌九等赌具当众劈碎、焚烧!熊熊火焰冲天而起,吞噬着过去的罪恶和虚幻的希望。更令人振奋的是,村长指挥着几个青壮,将劈开的、带着焦糊味的木材,直接抬到空地另一边,开始搭建更多的蘑菇棚骨架!废墟,正在转化为新生的基石!
……
这充满希望的一幕,李凌波(张翠花)未能亲眼目睹。
在警方成功起获钱箱、抓获王彪后,李依婷立刻护送着她,避开人群,来到了田阿苟家那间红砖房前。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王有才被抓后,面对铁证如山和警方强大的审讯压力,为了争取一线宽大处理(尽管渺茫),痛哭流涕地供述了全部“计划”——当然,是从他的视角:张翠花如何与他“偷情”,如何密谋偷钱箱私奔…他将他视作唯一温暖的背叛,描绘得绘声绘色。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虎口寨。
当“张翠花”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时,早已得到风声、聚集在田家的三姑六婆、田家亲戚以及被“丑闻”吸引来的村民,瞬间炸开了锅!
“破鞋!不要脸的烂货!”刘春丽第一个冲出来,尖利的嗓音如同淬毒的刀子,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刚扫完鸡粪的破扫帚,劈头盖脸就朝李凌波打来! “吃我田家的!喝我田家的!还敢偷野男人!偷钱!要跟野汉子跑!我打死你个丧门星!”田聪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门边的扁担。 阿狗更是双目赤红,像头暴怒的野兽,挣脱了拉他的人就要扑上来:“张翠花!我杀了你!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他脸上还残留着昨晚被“老婆”当众殴打的抓痕。
烂菜叶、泥块、唾沫混杂着最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雹般砸向那个穿着臃肿棉衣、梳着村妇发髻的身影。
“臭婊子!”
“黑心肝的狐狸精!”
“滚出虎口寨!”
“浸猪笼!”
李凌波(张翠花)没有躲闪。破扫帚抽在背上,生疼;泥块砸在肩头,冰冷;恶毒的咒骂穿透耳膜,刻骨。她只是微微低着头,承受着这一切。厚厚的粉底掩盖了她真实的脸色,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惊涛骇浪——屈辱、疲惫、解脱…还有一丝完成任务后冰冷的空虚。这是“张翠花”这个身份必须承受的落幕,是她亲手选择的代价的一部分。
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迅速上前,隔开了狂暴的田家人和围观的村民。“都住手!此人涉及重要案件,需由警方带走调查!妨碍公务者,一律拘留!”威严的喝止暂时压制了现场的混乱。
李凌波在警察的严密“护送”下,沉默地穿过人群,走向停在村外的警车。她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这个她以另一个性别身份生活了月余的山村。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晨雾,金灿灿地洒在村口那片空地上。她看到了那几间崭新的、反射着光辉的蘑菇棚。她看到了陈技术员正蹲在地上,手把手教一个老人如何摆放菌包。她看到了田村长,那个曾被绝望压弯了腰的老农,此刻正挺直了脊梁,挥舞着手臂,指挥着村民搭建更多的棚架。一些村民在警方监督下,正将昨夜收缴焚烧赌具残留的、焦黑的木桩和木板,用力夯进新棚的地基里。
毁灭与新生,绝望与希望,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同时上演。
警车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阳光。李依婷坐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堂哥。李凌波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颠簸着驶离虎口寨。伪装用的厚重棉衣里,硅胶义乳摩擦着红肿发炎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被阿狗强行亲吻时的烟草和蒜臭味,胃里翻涌着山洞里那令人作呕的记忆。陈伟牺牲时的鲜血,王有才被铐走时绝望回头的一瞥,田家人刻骨的唾骂,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疯狂旋转。
陈伟…仇,报了。 赌场…毒瘤,切了。 蘑菇棚…希望的火种,点了。
任务,完成了。第三次以女人的身份,完成了。技术越来越“娴熟”?代价呢?
身体被强行扭曲的痛苦,尊严被反复踩入泥泞的屈辱,灵魂在性别倒错深渊中的迷失与挣扎…还有那永远无法抹去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心理阴影。
“扮女人再难受……也值?!”
这个曾经支撑他一次次潜入地狱的信念,此刻在心中无声回荡,却不再是铿锵的誓言。它被苦涩浸透,被自嘲包裹,咀嚼起来,满是砂砾般的粗粝感和命运无常的荒诞感。值吗?为了那泥沼深处一丝微弱的、不知能否真正长大的希望之光?
一滴冰凉的水珠,无声地滑过他紧闭的眼角,渗入鬓角廉价染发剂涂抹过的发根里,消失不见。
车窗外,虎口寨渐渐缩小,最终隐没在群山叠嶂之后。只有那片反射着阳光的塑料薄膜顶棚,如同一个微小却倔强的光点,固执地烙印在李凌波黑暗的视野里。前路,依旧是荆棘密布,而身后的红妆,正随着颠簸的车轮,一点点褪色、剥落,留下满身看不见的伤痕和一个更加面目模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