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在林渊脚下翻涌如活物,他跟着白幽的银铃声响又走了七步——这是他默数的步数,每一步都在计算退路:如果白幽突然发难,前三步可以旋身斩她咽喉,后四步能借雾势退到槐树下的青石板,那里有他方才用剑气刻下的定位符。
但雾气突然散了。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开,林渊眼前骤然开朗。
入目是座被群山环抱的山谷,谷底漂浮着淡青色的死气,每一缕都裹着细碎的磷火,在半空交织成扭曲的光网。
最深处立着座足有三十丈高的黑曜石巨门,门扉上的九阴图腾泛着幽蓝,蛇首人身的女神图腾正缓缓转动,每转一圈,林渊识海里的九狱塔便震鸣一声。
第五层......
他喉间溢出低吟。
这气息太熟悉了。
三个月前他在九狱塔第五层渡过杀劫时,塔壁上的锁链便泛着同样的幽蓝,链身刻着的正是这种缠绕的蛇形纹路。
他握剑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狂喜——苏清璃的线索、九狱塔的秘密,或许都藏在这门后。
别碰门。
白幽的声音突然发紧,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泛着青灰,银铃在发间乱响,
那是......
地动山摇。
林渊的玄铁剑自动出鞘三寸,剑鸣如雷。
他旋身时带起一阵风,将身前三尺的死气吹散,正看见虚空裂开蛛网般的裂缝,一道裹着黑纱的身影从中踏出。
那人身形窈窕,却有股让天地失色的压迫感,黑纱下的双眼泛着幽绿,像两盏浸在血里的鬼火。
林盟主。鬼母的声音像锈了的铁链摩擦,让老身等得好苦。
白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后退三步时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她望着鬼母黑纱下若隐若现的蛇鳞,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低声道:
她不是一个人。
话音未落,四声破风响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传来。
林渊眼角余光扫到四团黑影,皆是身披玄铁重甲的男子,面甲上刻着九阴图腾,腰间悬着带倒刺的锁链——这是九阴神教最精锐的镇狱将,每个都有结丹后期修为,四人联手能困死普通元婴修士。
封路。鬼母抬手,黑纱滑落半寸,露出下巴上暗红的蛇形刺青,别让他跑了。
四名镇狱将同时低喝,锁链甩在地上激出火星。
东边的镇狱将锁链缠上左侧山壁,西边的勾住右侧巨岩,南北两人则将锁链交叉在林渊头顶,瞬间织成张密不透风的铁网。
林渊抬头看了眼铁网缝隙,最小的缺口也仅容孩童通过——这是算准了他玄铁剑的重量,知道他无法御轻术硬闯。
你以为你能救走苏清璃?
鬼母缓步逼近,每走一步,谷底的死气便翻涌一分,
她早被投入青莲幻境,那幻境是混沌青莲的残魂所化,连大乘期都困不住。
她忽然笑了,黑纱下的笑声像夜枭嘶鸣,
不过你来得正好——要开真正的九阴界,需得用九狱之主的灵魂做引。
林渊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古魔渊得到的《太虚剑经》残篇,最后一页模糊的记载:九狱锁天道,塔主掌轮回。
原来九狱塔的秘密,连九阴神教都知道?
苏清璃在幻境里受的每一分苦,鬼母的黑纱被死气掀起一角,露出左脸狰狞的蛇鳞,
都是在替你温养灵魂。等她的生机耗尽,你的魂魄就会彻底与混沌青莲共鸣......
她伸出指尖,一道黑雾缠上林渊的手腕,
到那时,这扇门后的世界,就是你的牢笼。
林渊没动。
他能感觉到黑雾里的腐蚀之力正在啃噬皮肤,但更让他警惕的是识海里的九狱塔——原本翻涌的塔影此刻突然静止,第五层的锁链上,原本模糊的纹路正逐渐清晰。
他想起白幽带他来的路上,那缕和混沌青莲相似的甜腥,想起苏清璃昏迷前攥着的珊瑚坠子,突然明白:白幽或许早知道鬼母的计划,却还是带他来了。
你图什么?他突然转头看向白幽。
白幽浑身一震。
她望着林渊染血的手腕,银铃突然不响了。
谷底的磷火映着她眼底的挣扎,最终只说了句:她要的不是你死。
鬼母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黑纱下的幽绿双眼骤然收缩,抬手便是一道黑雾劈向林渊面门。
林渊旋身避开,玄铁剑横削而出,却在触及黑雾的瞬间发出刺耳鸣叫——剑身上竟泛起细密的裂纹。
玄铁剑?鬼母嗤笑,在混沌之力面前,凡铁也配称剑?
林渊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发烫,第五层的锁链正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某种共鸣即将被触发。
他望着鬼母身后的黑曜石巨门,又看了看被锁链困住的退路,忽然想起苏清璃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渊哥哥,我好像......听见塔在唱歌。
黑雾再次袭来时,他没有躲。
玄铁剑碎成三段,坠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渊任黑雾缠上脖颈,却在鬼母露出得意之色的瞬间,咬破舌尖。
鲜血溅在九狱塔上,塔影突然暴涨,第五层的锁链地一声挣断三寸——那是他用精血唤醒的塔灵之力。
鬼母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望着林渊识海溢出的幽蓝光芒,黑纱下的蛇鳞突然泛起青灰:你......
林渊抹去嘴角的血,抬头时双眼泛着幽蓝。
他能清晰感知到,九狱塔第五层的锁链正在挣脱最后一层束缚,每震颤一次,鬼母身上的混沌气息便弱一分。
苏清璃在哪?他的声音里混着塔鸣,告诉我,或许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鬼母后退半步。
她望着林渊身后突然浮现的九狱塔虚影,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她以为九狱塔只是封印,却忘了,被封印的,从来不止天道。
而此刻,林渊体内,九狱塔第五层的锁链,正发出最后一声清鸣。
林渊识海中的九狱塔第五层锁链彻底绷直时,他听见了自己灵魂撕裂般的轰鸣。
那锁链震颤的频率与他心跳同频,每一下都将他的神魂之力如潮水般推涌而出——这是三个月前杀劫中他用百具元婴修士的血祭换来的塔灵共鸣,此刻终于在鬼母的混沌之力下被彻底唤醒。
四名镇狱将同时闷哼跪地。
他们面甲下的眼珠暴突,玄铁锁链在掌心灼出焦黑的血洞——林渊的灵魂之力如剃刀般切开了他们的精神屏障,那些曾困住元婴修士的锁链此刻软若棉絮,坠地时溅起的火星,倒像是在替他们的尊严送葬。
鬼母的黑纱无风自动。
她幽绿的瞳孔里第一次泛起慌乱,因为她分明看见林渊周身腾起的幽蓝光雾中,九狱塔的虚影正缓缓凝实。
那塔影每凝实一分,她体内的混沌之力便被抽走一分——就像有人在她心脏上系了根线,正被那座塔一寸寸往外扯。
小辈!她尖叫着拍出一掌,黑雾里裹着三枚泛着腐臭的骨钉。
林渊没有硬接,玄铁剑虽碎,但他的指尖已凝出九狱塔的虚影作为剑胚。
剑气破风时带起的音爆震得谷底磷火四溅,鬼母被迫旋身避让,裙角却被剑气割开三寸,露出一截覆满蛇鳞的小腿——那鳞片此刻正泛着青灰,像被抽干了生命力的死物。
这是机会。
林渊的脚尖在青石上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黑曜石巨门。
他能听见苏清璃的心跳声了——不是真实的心跳,而是某种灵魂共鸣,像隔着层层雾霭传来的清钟,一下一下撞在他心口。
鬼母的怒骂在身后炸响,但他顾不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门内那团若隐若现的青光上。
门内的世界与他想象中不同。
没有阴森的地狱,没有扭曲的亡魂,只有一片虚幻的湖泊。
湖水是半透明的青金色,每一滴都悬浮在空中,像是被某种力量定住了流动。
湖心漂着一朵半开的莲花,花瓣是混沌色的,边缘泛着星河般的碎光——那是混沌青莲,他在《太虚剑经》残篇里见过的描述。
而在莲花中央,苏清璃正悬浮着。
她的白衣被青莲的光华染成淡紫,睫毛轻颤,像是在做一个极长的梦。
清璃!林渊的声音在门内的空间里激起层层涟漪。
他伸手去碰她的指尖,却在触及的瞬间被青莲的光华烫得缩回手——那光温柔却带着排斥力,像母亲在阻拦孩子触碰烛火。
苏清璃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唇瓣动了动,模糊的声音钻进他识海:渊...哥哥...
身后传来巨门震颤的轰鸣。
林渊转头,正看见鬼母的手掌穿透门缝,黑雾几乎要触到他后颈。
但那只手在触及门内空间的刹那突然蜷曲,鬼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黑纱下的蛇鳞泛起痛苦的紫斑:好个九狱塔!
原来这门不是用混沌之力开的,是用塔灵做钥匙!
林渊没有回头。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苏清璃身上——她的手腕上缠着细若游丝的青线,每根线都连向混沌青莲的花芯。
他想起白幽说的青莲幻境,想起鬼母说的用苏清璃的生机温养他的灵魂,此刻终于明白:这幻境不是囚笼,是熔炉。
苏清璃在替他承受青莲的力量冲刷,就像当年在矿洞塌方时,她用身体替他挡住落石。
我带你出去。他对着苏清璃的额头轻声说。
这一次,他没有缩回手。
他将掌心按在青莲的花瓣上,九狱塔的虚影从他背后升起,第五层的锁链如活物般钻入莲花的纹路。
青莲突然绽放,所有悬浮的湖水同时坠落,在两人周围织成水幕。
林渊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听见鬼母的尖叫被隔绝在门内空间外,听见九狱塔的钟声在识海深处回荡,最后看见的画面是苏清璃的眼睫终于睁开,眼底映着他的倒影。
再睁眼时,林渊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镜湖边。
湖水像被撒了碎银,每一道波纹都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
远处有模糊的山影,但无论他走多远,山影始终在视线尽头。
他摸向腰间——玄铁剑已碎,但九狱塔的虚影仍在识海跃动。
这就是青莲幻境?他对着湖面喃喃。
话音未落,湖水突然沸腾。
无数道倒影从湖底升起,每一道都是他与苏清璃的过往:矿洞塌方时她染血的手,外门大比她递来的伤药,古魔渊里她替他挡下的毒雾...最后一道倒影里,苏清璃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渊哥哥,我好像...听见塔在唱歌。
林渊伸手去抓那倒影,指尖却穿透了水面。
湖底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锁链被挣断的轻鸣。
他忽然想起鬼母说的混沌青莲的残魂,想起九狱塔是至高天道的囚笼,而此刻在这镜湖深处,某种更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