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靴底碾碎最后一片凝结着混沌气息的冰晶时,祭坛核心的迷雾突然像被巨手扯开一道缝隙。
他抬眼望去,喉结重重滚动——那抹月白身影正悬浮在半空中,发尾沾着细碎的冰碴,眼睫在苍白的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竟与三年前他在古魔渊谷底找到她时一模一样。
清璃...他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方才与古神激战时被震裂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却浑然不觉,大步往前跨出两步,却在离法阵三步远的位置顿住——那些缠绕在苏清璃周身的锁链,正泛着幽蓝的光,每一道都刻满扭曲的符文,像活物般缓缓蠕动,在她颈侧勒出一道淡红的痕迹。
咔嚓。
冰层突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正要运起真元强行破阵,黑雾翻涌的虚空里传来一道冷嗤:林盟主倒是执着。
白幽从黑雾中走出时,发间的银铃没有半分响动。
她依旧穿着那身缀满暗纹的黑纱裙,只是额心多了枚暗红印记,像滴凝固的血。你来迟了。她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腰间的混沌玉牌,混沌神女重塑仪式已至最后一步,而她——她抬下巴指向苏清璃,会是你道心最脆弱的缺口。
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离谱,快得连归墟剑的嗡鸣都盖不住。
三年前在九阴神教地牢,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腕,看着寒毒在她血管里蔓延;五年前在古魔渊,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她穿过岩浆裂缝;十年前在矿洞塌方时,他用后背替她挡住落石——可此刻,他连触碰她衣角的资格都没有。
催动法阵。白幽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让他看看,凡人的执念有多可笑。
黑雾突然暴涨。
苏清璃的眼睫剧烈颤动,在林渊几乎要冲过去的瞬间,她缓缓睁开了眼。
那不是他熟悉的琥珀色。
混沌的暗紫色在她眼底翻涌,像被搅乱的星河,又像要吞噬一切的深渊。
林渊的呼吸一滞,喉间泛起铁锈味——他分明看见,在那团混沌光芒深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攥着半块烤红薯,踮脚往他掌心塞:渊哥,这个可甜了。
清璃!他吼出声,右手本能地去摸腰间的玄天鉴。
那柄半透明的玉镜刚祭出,镜面上就浮起层层涟漪——苏清璃的灵魂在镜中显现,却如被暴雨打湿的纸,记忆碎片七零八落:矿洞篝火、外门大比、他替她裹伤时颤抖的指尖、她在他结丹时亲手绣的九霄云纹...
还有意识!林渊的眼睛亮了。
他顾不得白幽的冷笑,左手掐诀引动命运织网——那是他在时空秘境里用百年寿命换来的秘术,能勾连因果线探入他人识海。
可当金线刚触到苏清璃识海边缘时,暗紫色的混沌之力突然暴起,像无数尖刺扎进他识海。
林渊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黑血。
他的识海里翻涌着灼烧般的剧痛,可那缕若有若无的意识却更清晰了——是她,在混沌风暴里攥着他的衣角,像当年在矿洞躲监工时那样,轻轻喊他:渊哥,我疼。
够了。白幽不耐烦地捻动玉牌,法阵的光芒骤然增强,那些混沌锁链突然收紧,在苏清璃手腕上勒出血珠,你以为凭这点手段就能逆转天道?
混沌要的是彻底的...啊?
她的话音突然顿住。
林渊抹了把嘴角的血,顺着她的目光抬头——苏清璃被锁链勒破的伤口里,竟渗出一滴淡金色的血。
那血珠落在冰面上,瞬间融化出一个小坑,坑里竟冒出株嫩芽,两片蜷曲的叶子上还沾着泥星子,像极了当年她塞给他的烤红薯,在矿洞石缝里发的芽。
清璃...林渊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法阵的光壁。
他能感觉到,那缕意识正在变得清晰,像在混沌里抓住了救命稻草。
白幽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正要再催玉牌,虚空突然泛起细微的涟漪,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钻进林渊耳中:她...尚未彻底堕化...
林渊猛地转头。
可除了翻涌的黑雾,什么都没有。
他握紧玄天鉴,镜面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那里有希望在燃烧,比当年矿洞里的篝火更旺,比他斩元婴时的剑更锐。
白幽。他擦去嘴角的血,归墟剑突然从剑鞘里弹出三寸,你说凡人的执念可笑?他一步步走向法阵,每一步都震得地面开裂,那你看好了——
他的指尖按在光壁上,九狱塔的虚影在背后凝实,第九层的塔门缓缓开启。我林渊的执念,能踏碎九狱,能斩尽混沌,自然也能——
光壁在他掌下轰然碎裂。
苏清璃的身体失去支撑,向后坠落。
林渊接住她时,闻到她发间还残留着熟悉的皂角香。
他低头看进她依旧混沌的眼睛,却在深处捕捉到一丝清明——像暴雨后初晴的天空,正有光透进来。
回来。他贴着她耳畔低语,我带你回家。
虚空里的涟漪更明显了。
白幽的玉牌突然烫手,她惊觉法阵的力量正在流逝。
而林渊抱着苏清璃转身时,没注意到她后颈的锁链,正随着他的心跳,一寸寸裂开。
青鳞残魂显现的瞬间,林渊正将苏清璃往怀里带。
那道半透明的身影从虚空裂隙中渗出来时,他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这是他第三次感知到那道若有若无的提示,前两次分别在古魔渊谷底和时空秘境入口,原以为是自己执念所化的幻听,此刻却见残魂腰间挂着半枚青铜虎符,与太渊旧部腰牌纹路分毫不差。
青鳞?林渊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破音。
当年太渊城破时,这位跟随他三年的亲卫为护他突围,被魔修斩成两截。
此刻残魂只剩上半身,右肩至腰腹的轮廓像被水洗过的墨,风一吹便要散了。
她尚未彻底堕化。残魂的声音比冰棱还轻,但若不及时唤醒,三息后混沌之力便会彻底吞噬她的识海。它透明的手指虚点向苏清璃后颈的锁链,我以残魂引动祭坛阵眼,只能撑半柱香——话音未落,它的身影突然泛起金光,像被投入熔炉的雪,
林渊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冰面正随着青鳞的消散泛起涟漪,那些原本死死缠绕苏清璃的混沌锁链突然松弛半寸,链身上的符文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机会稍纵即逝,他甚至来不及道一声谢,左手猛地按上自己眉心,真元如决堤的洪水般灌入识海。
灵魂投影!他咬碎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真元喷在苏清璃额心。
这门秘术需以自身三分之一识海为引,稍有差池便会沦为白痴——可此刻他脑海里只有矿洞篝火旁,那个举着烤红薯冲他笑的姑娘。
意识剥离的瞬间,林渊仿佛被扔进了沸水。
他看见自己的识海化作金色光茧,正被暗紫色的混沌之力啃噬;听见苏清璃的呐喊在识海中炸响,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魂魄;更清晰的,是她意识深处那缕若有若无的光,像黑夜里的萤火,随时会被混沌风暴扑灭。
清璃!他在意识海深处嘶吼,我是渊哥!
矿洞塌方时替你挡石头的渊哥!
外门大比你躲在树后给我递伤药的渊哥!
回应他的是更剧烈的刺痛。
混沌之力凝结成狰狞的巨爪,直接撕开他的意识屏障。
林渊看见自己的投影正在碎裂,金色光点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坠落,而苏清璃的识海深处,那团光竟开始跟着他的声音明灭——是她在回应!
那年...我们在山下桃林...他急了,连滚带爬地抓住那缕光,你说等我筑基,要在桃树下摆两坛桂花酿...
咔嚓!
九狱塔的震动比惊雷更突兀。
林渊只觉胸口一烫,第九层塔门竟自行洞开,一道比阳光还炽烈的金光从他丹田直冲天际。
那光撞在祭坛穹顶的瞬间,所有混沌锁链同时崩裂,碎成千万点幽蓝火星,在半空画出无数道哀伤的弧线。
苏清璃的身体失去支撑,像片被风卷落的叶。
林渊拼尽全力扑过去,道袍下摆被锁链碎片划开数道血口也浑然不觉。
他接住她时,她的额头正抵着他的心口,呼吸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你还记得吗?她的声音比蚊鸣还轻,带着三年前寒毒发作时的气音,那年山下桃花...开得比往年都艳...
林渊的手指在她后背微微发抖。
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流失,皮肤凉得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可更让他心惊的是,她眼尾那抹暗紫并未完全褪去,正随着呼吸的节奏,极慢极慢地往太阳穴蔓延。
我记得。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哑得厉害,桃花落了一地,你蹲在树下捡花瓣,说要缝个香包给我。他轻轻托起她的脸,看见她瞳孔深处有星子般的光在闪烁,清璃,再想想,香包最后...是不是被我收在储物袋最里层?
苏清璃的睫毛颤了颤。
她的右手突然抬起,指尖虚虚碰了碰他腰间的储物袋——那动作轻得像片云,却让林渊眼眶瞬间泛红。
可就在这时,他的掌心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意。
低头望去,只见苏清璃后颈的皮肤下,暗紫色的纹路正顺着他的手掌攀爬,像条贪食的蛇,要将他的体温连同生机一并吞掉。
渊哥...她又轻唤了一声,这次声音更弱,我...冷...
林渊猛地将她抱得更紧。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正在变弱,一下,两下,像风中摇晃的烛火。
九狱塔在他体内嗡嗡作响,可这次的震动里多了丝焦躁——他知道,混沌之力并未退去,只是暂时蛰伏,正等着他松懈的瞬间,将苏清璃最后一丝灵智彻底碾碎。
白幽的冷笑从后方传来时,他甚至懒得回头。
那女人的玉牌已经碎成三片,黑雾正裹着她的衣角往祭坛外退去。
林渊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颈侧未干的血珠——那里,刚才被锁链勒出的伤口正在渗出淡金色的血,与暗紫色的混沌之力纠缠,像场永不停歇的拉锯战。
别怕。他贴着她耳畔低语,掌心按在她后心,将自己的真元如细流般渡入她体内,我不会再让你冷了。
可他的指尖分明触到了更深处的凉意——那是混沌之力在她经脉里结成的冰,正顺着他的真元反侵,在他手背上烙下淡紫的印记。
林渊望着她逐渐闭合的双眼,突然想起青鳞消散前的话:半柱香。
而此刻,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