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里的暗紫色雾气突然凝成实质，像被无形巨手攥住的湿布般剧烈抽搐。
林渊的玄铁剑嗡鸣震颤，剑身上刚浮现的第八道星纹正随着九狱塔的共鸣微微发烫——那是他方才斩断锁魂链时，第八层塔门开启馈赠的力量。
你以为破了几根锁链就能翻天？玄冥的声音陡然拔高，银白长发里的金线彻底褪成死灰，她指尖的紫芒如活物般窜向四周，那些刚被斩断的命运丝线竟在虚空中渗出黑血，重新编织成更密实的网。
林渊脖颈处残留的锁链灼痛突然加剧，他低头一看，发现锁印正渗出淡金色血珠——那是他道心被命运丝线啃噬的痕迹。
小心！
沙哑的男声从左侧传来。
林渊转头，正看见风无痕踉跄着站起身。
他左脸的鳞甲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泛青的皮肤，右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那枚血色令牌上，将二字染得更艳。
林渊瞳孔微缩。
他认得这枚令牌——千年前九霄盟成立那日，他亲手将刻着字的血色玉牌递给风无痕，说要与他共守人间烟火。
后来盟破那日，他在血海里找了三天三夜，终究没寻到这枚令牌。
你......林渊的声音哽在喉间。
风无痕抬头，右眼的幽绿混沌之光正在消退，露出底下熟悉的深潭般的黑瞳：我知道你记得千年前那场雪夜。他的手抚过令牌上的裂痕，每道裂痕都对应着当年被混沌侵蚀时的剧痛，你说要带弟兄们去南境看桃花，说等打完这仗就解甲归田......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令牌上，可那天，我抱着你被砍断的左臂冲进传送阵时，那些自称的家伙说......他的左脸突然泛起鳞甲的冷光，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嚎，却又强行压下，他们说，你这种蝼蚁也配改写天命？
林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千年前那幕画面如利刃剖开记忆：大雪漫过腰际，他的玄铁剑断成三截，风无痕的披风被烧得只剩碎布，两人背靠背护着最后三十个兄弟。
那时他以为是混沌族太强，后来才知那些从虚空裂缝里涌来的黑甲人，颈间都戴着和玄冥同款的命运纹章。
所以你就投靠了他们？林渊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风无痕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碎玻璃般的尖锐：投靠？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是和玄冥一样的暗紫纹路，他们在我识海种了命运蛊，每反抗一次，就啃噬一层魂魄。
我活下来，是为了......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低头盯着掌心的血珠，为了等你。
等你斩断那些自欺欺人的锁链，等你看清所谓，不过是上位者圈养蝼蚁的栅栏。
虚空突然传来刺耳鸣响。
玄冥的身影重新凝实，她指尖缠绕的紫芒已凝成蛇信状，扫过风无痕时眼尾微挑：看来我高估了混沌蛊的效力。她抬手轻弹，一道紫芒如电射向风无痕心口——那里是他最后未被侵蚀的魂魄所在。
林渊的玄铁剑先一步出鞘。
剑鸣惊破虚空，轮回剑意裹着百世幻象轰然炸响：有他在矿洞啃着硬饼发狠的少年，有他抱着濒死的苏清璃在雪地里狂奔的青年，有他在化神劫中被雷劈得只剩半口气却仍举剑的模样......这些影像凝成一座旋转的归墟，将射向风无痕的紫芒绞成碎片。
你果然还是这样。风无痕突然露出释然的笑，他将血色令牌抛向林渊，令牌在空中炸开，化作千片金芒没入林渊识海——那是他用千年魂魄温养的九霄盟战魂，当年你说剑可断天地，不可断人心，现在我把人心还给你。
话音未落，他左脸的鳞甲彻底覆盖整张面孔，幽绿光芒重新占据双眼。
但林渊分明看见，在彻底被混沌侵蚀前，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像极了当年的清辉。
好个借刀杀人。玄冥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身后的命运织网突然膨胀三倍，网眼间渗出的黑雾里，浮起林渊第九世松开剑的画面——那时他为救苏清璃，甘愿被天道碾碎道心。
林渊握着重新认主的玄铁剑，能清晰感觉到九狱塔第八层的力量正顺着剑脊流淌。
那些曾让他恐惧的命运丝线，此刻在他眼里不过是粗一些的麻绳。
他望着玄冥身后翻涌的织网，突然笑了：你说我斩断的是线头，那便让你看看......
他挥剑，归墟剑阵的虚影与九狱塔的星光重叠。
什么是斩网的刀。
咔嚓——
比之前更剧烈的断裂声中，命运织网被撕开一道一人高的裂缝。
玄冥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能感觉到自己与命运之主的联系正在减弱，这是自她成为织网者以来，第一次产生慌乱。
很好。她的声音里裹着冰碴，指尖的紫芒开始疯狂凝聚，那些被撕裂的丝线竟在吸收她的生命力，化作万千细如牛毛的黑刃，那就让你看看，当命运之网化作杀器时......
林渊望着虚空中突然密布的黑点，握紧玄铁剑的手反而松了松。
他抬头看向九狱塔第八层，那里的星纹正在流转，仿佛在说：该来的，便接下吧。
他对着玄冥露出锋利的笑，那是从矿洞最深处爬出来的人，才有的、对命运的不屑。
放马过来。
虚空里的黑血气味陡然浓重三分。
玄冥银白长发根根倒竖，眼底的紫芒如煮沸的岩浆般翻涌——这是她作为命运织网者十万年来首次感受到恐惧。
方才被撕开的织网裂缝正渗出丝丝缕缕的灰雾，那是命运之主对她的警示。
她指尖的紫芒疯狂收缩又膨胀，那些被林渊斩断的丝线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每根都裹上了黑沉沉的混沌气息。
蝼蚁！她的声音像锈了三百年的铁链摩擦，十根指尖同时戳向林渊，万千细如牛毛的黑刃便如暴雨倾盆。
最前排的黑刃已触及林渊道袍，在布料上割出细密的血珠，却在即将刺入皮肤时突然顿住——一道青金色光膜从他体内迸发，膜上流转着星纹与轮回盘的虚影，正是九狱塔第八层馈赠的轮回屏障。
林渊能清晰感觉到九狱塔在识海震颤，每层塔檐都垂下星光，顺着脊椎注入四肢百骸。
屏障外的黑刃刺上来时，他甚至能看清刃尖的倒刺，却只觉屏障微微一沉，便将所有力道卸向虚空。原来这才是第八层的真意。他望着屏障上被黑刃灼出的焦痕，嘴角扬起冷冽的弧度，不是防御，是......
沙哑的闷哼打断他的思绪。
林渊转头，正看见风无痕摇摇晃晃站起身。
他整个人已彻底被混沌侵蚀：左半边身体覆盖着暗绿鳞甲，右半边却还残留着人类皮肤，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泛着荧光的黑浆。
那柄命纹长鞭缠绕在他手腕，鞭身布满暗红咒文，每道咒文都在吞噬他残余的魂魄。
风兄......林渊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三百年前两人在九霄城顶楼对饮，风无痕醉后说要在南境买座庄子，院后种满桃花。
那时月光落在他发间，和现在混沌光里的幽绿，是截然不同的颜色。
住口！风无痕的声音里混着两个音调，一个是他熟悉的清朗，另一个则像来自深渊的嘶鸣，你以为我想这样？
混沌蛊啃噬魂魄时，我求过你多少次？
求你别管那些蝼蚁，求你和我一起去寻永生......他突然甩出长鞭，鞭梢如灵蛇般缠上林渊脖颈，现在，陪我下地狱！
林渊的呼吸瞬间被扼住。
他能感觉到鞭上的咒文在灼烧皮肤，每根咒文都在往他识海里钻，试图勾动他最痛苦的记忆——矿洞的黑暗、苏清璃濒死时的体温、化神劫中被雷劈碎的半张脸。
但九狱塔的星光突然笼罩识海，那些记忆碎片刚泛起便被碾碎成光点。
你早不是当年的风无痕了。林渊的玄铁剑自动出鞘，悬浮在他面前，剑身上的第八道星纹亮得刺眼，但我要斩断的，从来不是你。
轮回剑意轰然爆发。
虚空中浮现出九座旋转的归墟，每座归墟都对应林渊一世轮回：矿奴时的倔强、筑基时的锋芒、化神时的决绝......所有剑意凝聚成一道青色光刃，比他任何一次出剑都要缓慢，却带着让时间停滞的压迫感。
风无痕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突然松开长鞭，用仅剩的人类右手抓住林渊手腕：等等！
我刚才......话未说完，鳞甲便覆盖了他整只手，幽绿光芒重新占据双眼，杀了我！
快！
光刃落下。
血花在虚空中绽开，却不是红色。
风无痕的身体像被投入沸水的冰雕，先是崩裂出无数细缝，接着整个人化作万千黑蝶，只有那枚血色令牌的碎片还悬浮在原处，泛着微弱的金光。
林渊伸手接住一片碎玉，指尖触到刻着字的凹痕——和他当年刻下时的触感分毫不差。
若有来世......我们还能并肩而战吗？
破碎的声音从黑蝶群中传来。
林渊猛地抬头，正看见最后一只黑蝶的翅膀上，映着风无痕当年的面容：眉眼清朗，嘴角带着惯常的淡笑。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喉间像塞着矿洞深处的湿土，又腥又重。
直到黑蝶彻底消散，他才低头轻抚玉片，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若有来世，我会守住你。
好一场兄弟情深。玄冥的声音从背后刺来。
林渊转身，正看见她胸前的命运纹章裂开蛛网般的细纹，那是织网受损的反噬。
她望着风无痕消散的方向，嘴角扯出扭曲的笑，你以为斩了一个叛徒就能改变什么？
命运早已注定，你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弃子。
话音未落，林渊便注意到她指尖的紫芒正以诡异的节奏跳动。
虚空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是某种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他握紧玄铁剑，能感觉到九狱塔第八层的星纹在发烫——这是从未有过的预警。
你在召唤什么？他的声音沉如玄铁。
玄冥没有回答。她抬头望向混沌海的方向，
林渊望着她消失的位置，掌心的玉片突然灼痛。
他低头，看见碎片上渗出淡金色液体——是风无痕最后一丝魂魄。
虚空中的黑血气味不知何时散了，只余下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像极了南境春天的风。
远处，混沌海的方向翻涌起漆黑的云浪，隐约能看见暗紫色的光带正朝着仙域东部蔓延。
九狱塔在识海发出清鸣，第八层的星纹开始排列成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图案。
林渊握紧玄铁剑，望着那片翻涌的云浪，眼中战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那就让我看看，这牢笼......他的声音裹着剑鸣，穿透虚空，能不能困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