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云深处的黑雾又翻涌了几分，那道不属于此界的声音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人拿着刻刀直接在林渊识海深处刻字：“斩道者，归位之时已至……”
林渊握剑的手微微收紧，掌心被剑柄硌出红痕。
他想起三年前在矿洞捡回半块破玉时，也听过类似的“归位”——监工揪着他的头发往矿石堆里按，说“贱种就该死在矿坑”；想起苏清璃中寒毒那晚，医修摇头说“这毒是上古寒蛟的血，凡人受不住”；想起混沌祭坛里，被侵蚀的她挥剑刺向自己时，眼底映着的不是爱意，而是某种更高存在的倒影。
“归位？”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笑声撞碎在劫云里，震得几缕雷丝噼啪炸响，“我林渊的命，在矿洞握着破玉说‘我要活’的那天，就不归任何人管了。”
话音未落，九狱塔在他体内发出清越的嗡鸣。
第七层原本缠绕的锁链“咔嚓”崩断第三根，金黄的塔光顺着经脉窜入四肢百骸，先前被混沌反噬灼出的焦黑伤口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轮回剑上的“渊”字突然绽放出熔金般的光，剑鸣声里裹着百种剑招的残响——那是他这百年间斩过的妖兽、败过的强敌、护过的凡人，此刻都化作剑意注入剑体。
“小辈狂妄！”
炸雷般的怒吼自劫云深处劈下。
雷尊的身影终于显形，周身缠绕着拇指粗的紫电，手中那柄雷霆战斧劈开云层，带起的风压直接掀飞了九霄城最外层的护城墙。
林渊抬头望去，雷尊的脸竟是模糊的，像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了五官，只余下一双泛着电流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不属于活物的暴戾。
“小心！”下方传来墨寒的嘶吼。
林渊本能侧身，雷霆战斧擦着他左肩劈下，在地面犁出一道深达十丈的焦痕。
焦土中腾起的气浪掀得他衣襟猎猎作响，却也让他看清了雷尊的破绽——那柄战斧的斧刃上，竟缠着几缕和苏清璃被侵蚀时相同的黑雾。
“原来你也是被人操控的傀儡。”林渊瞳孔微缩，轮回剑突然发出刺痛识海的震颤。
他顺着剑意指引抬头，正看见劫云最深处的黑雾里，有几双泛着幽光的眼睛一闪而逝。
雷尊显然被激怒了，战斧连劈七式，每一式都带起遮天蔽日的雷网。
林渊且战且退，剑招却越变越稳——他在等，等九狱塔将方才吞噬的劫能逆转。
第七层塔光此刻已蔓延至他全身，皮肤表面浮起金色符文，连被雷劈出的血珠都裹着金芒，坠地时“叮”的一声，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
“盟主！阵盘撑不住了！”
九霄城中心的八角楼里，墨寒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阵盘里。
他脸上的血已经干了，混着灰尘在额角结出深褐色的痂，可双手仍在以极快的速度结印。
阵盘上的九盏青铜灯原本该是暖黄色的光，此刻却泛着妖异的青，最边缘的两盏已经熄灭，对应的城墙位置正不断有碎石簌簌掉落。
“老三！去补西边缺口！”他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嗓子，余光瞥见外门弟子阿七被气浪掀飞，撞在廊柱上又重重摔下。
那孩子才十六岁，入盟时攥着半块炊饼说“跟着盟主有饭吃”，此刻嘴角渗血，却还在往怀里揣从废墟里扒出来的盟旗碎片。
墨寒喉间发苦，却突然笑了。
他想起创立九霄盟那晚，林渊站在盟旗前说“从此我们互为后盾”，那时山脚下的火把连成一片，像一条缀满星星的河。
现在这些星星或许会灭几盏，但只要盟主还站在劫云下，这河就永远不会断。
“给老子撑住！”他咬破指尖，在阵盘上画出最后一道血符。
青铜灯突然爆出刺目白光，九道光柱直冲天际，将雷尊劈下的雷网硬生生顶高了十丈。
上方，林渊正与雷尊对峙。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轮回之力和混沌反噬在翻涌，像两团烧红的铁球在经脉里滚来滚去。
识海中的“轮回领域”突然展开，百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自己在矿洞挖石，在演武场挥剑，在古魔渊捡剑经，在混沌祭坛抱着苏清璃哭。
这些记忆交织成网，在千分之一息间推演出一个疯狂的可能：以自身为引，将劫雷核心与混沌反噬融为一体。
“试试看。”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眼中亮起灼人的光。
九狱塔突然发出轰鸣，第七层塔门轰然洞开。
原本逆转的劫能化作金色洪流，顺着他的指尖注入轮回剑。
剑鸣声中，林渊挥剑划出一道圆弧，那圆弧先是泛着金芒，接着变成混沌的灰，最后竟透出一丝劫雷的紫——三种力量在剑刃前端凝聚成一颗拇指大的光团，光团中心，雷尊的雷霆战斧虚影若隐若现。
“这不可能！”雷尊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痕，模糊的脸上浮现出惊恐。
光团瞬间炸裂。
林渊被反震得向后飞退，撞穿三层云霭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低头望去，雷尊的战斧已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而自己胸前的道袍被撕开一道血口，露出下面泛着金光的皮肤——九狱塔在自动修复他的伤势。
劫云突然安静下来。
林渊抬头，看见方才被光团炸出的缺口处，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比之前更浓、更沉。
他能感觉到，真正的第九重劫雷就要来了，那不是普通的雷霆，而是某种规则的具现，某种试图将他按进“归位”轨迹的力量。
下方，墨寒擦了擦阵盘上的血，抬头看向那个站在云间的身影。
盟旗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被血染红的“九霄”二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林渊握紧轮回剑，伤口处的血滴坠向九霄城，在半空就被九狱塔的金光蒸发。
他望着越来越浓的黑雾，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这最后一劫，他等得够久了。
劫云深处，那几双幽光闪烁的眼睛又出现了，比之前更急切，更慌乱。
而林渊，正对着那片黑雾举起了剑。
第九重劫雷落下的瞬间，天地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林渊仰起头，看见劫云最深处翻涌出比墨还浓的漩涡，中心垂落的雷光不再是紫，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幽蓝，像极了苏清璃寒毒发作时眼底的霜色。
那光还未触及他的衣角，皮肤便传来灼烧般的刺痛——这不是普通的雷霆，是规则具象化的“道劫”，要将他的魂魄都熔进既定的轨迹里。
“归位？”他低笑一声，轮回剑在掌心发烫，剑脊的“渊”字纹路渗出金血，“我林渊的道，从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话音未落，幽蓝劫雷已如天柱般砸下。
林渊不退反进，脚尖点碎云层，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撞进雷核。
刹那间，雷霆的轰鸣淹没了所有声响，九霄城的琉璃瓦被震得簌簌坠落，墨寒在阵盘前被气浪掀翻，却仍死死攥着阵旗的流苏——他看见盟主的身影被雷光包裹，像一颗随时会熄灭的星。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
林渊的经脉在炸裂，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可他却笑了——混沌反噬的灼热与轮回之力的清凉在体内交织，竟在这绝境中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生机。
九狱塔第七层的塔光如活物般钻入他的识海，将雷劫中混杂的黑雾一丝丝剥离，那些曾操控雷尊的幽光眼睛在塔光下发出尖锐的嘶鸣，像被火烤的蚊虫。
“给我破！”林渊暴喝，轮回剑划出一道金弧。
这一剑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却承载了他从矿洞到九霄城所有的执念：被踩进矿石堆时“我要活”的嘶吼，抱着苏清璃时“我要救”的颤抖，站在盟旗前“我要护”的坚定。
金弧所过之处，幽蓝劫雷被撕开一道裂缝，露出雷尊模糊的身影——那身影此刻正疯狂收缩，仿佛想逃回黑雾深处。
“你逃不过……混沌的召唤……”雷尊的咆哮带着破碎的杂音，模糊的面部突然浮现出几双幽光眼睛的残影，“他们不会……放过你……”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雷尊的本源里缠着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黑链，链的另一端，正没入劫云深处的黑雾——原来所谓的“天道劫”，不过是更高存在的牵线木偶戏。
他握紧轮回剑，剑身突然泛起轮回领域的光晕，百世记忆如刀，精准地斩断那些黑链。
“我林渊的命，只由我自己召唤。”
最后一剑斩下时，天地间响起玻璃碎裂的脆响。
雷尊的身影先是凝固，接着像被风吹散的沙粒，化作万千雷电碎片，每一片都带着不甘的尖啸，最终消散在虚空里。
劫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露出湛蓝的天空，阳光重新洒在九霄城的断壁残垣上，给血迹斑斑的盟旗镀上一层金边。
林渊悬停在半空，周身缭绕着淡金色的轮回气息。
他能清晰感知到九狱塔第七层的悸动——那里原本缠绕的锁链已全部崩断，塔壁上浮现出一行古老符文：“轮回主宰，掌时空之轮，逆因果之河。”
“超脱的第一步……”他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抚过胸口的道袍。
那里还留着雷尊战斧劈出的伤痕，却不再渗血，反而有细碎的金芒从伤口中溢出，像星辰坠入深潭。
下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他低头望去，看见墨寒正踉跄着爬上废墟，脸上的血污被泪水冲出两道白痕；十六岁的阿七躺在断柱旁，却还举着半面染血的盟旗，朝他用力挥手；几个外门弟子正扶着受伤的同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像望着最后一座不会倒塌的山。
“盟主！”墨寒的声音带着哭腔，“您成了！您真的成了！”
林渊笑了，刚要开口，突然感到识海一震。
他抬头望向九霄城上空，那里不知何时浮起一道半透明的虚影——那虚影与他生得一模一样，却穿着一件他从未见过的玄色长袍，眉眼间没有半分温度，仿佛是用最锋利的冰雕成的。
虚影的目光扫过他，扫过下方的九霄城，最后落在他手中的轮回剑上。
林渊下意识握紧剑柄，却见虚影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接着便如晨雾般缓缓凝实，连带着空气都冷了几分。
“这是……”他的声音突然卡住。
九狱塔在体内发出急促的嗡鸣，轮回主宰的能力自动运转，却无法看透虚影的来路。
下方的欢呼仍在继续，可林渊的后背却渗出一层冷汗——他能感觉到，这道虚影绝不是普通的幻象，它的出现，意味着某个更庞大的棋局，才刚刚拉开帷幕。
劫后的风掠过九霄城，将盟旗吹得猎猎作响。
林渊望着那道逐渐清晰的虚影，轮回剑在掌心微微发烫，像在提醒他：斩道者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