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石灯在百年积灰中忽明忽暗,林渊的玄铁剑撞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越的轻响。
他站在斩劫碑前,碑身的震颤透过掌心传来,像极了当年矿洞塌方时,碎石砸在护着苏清璃的后颈上那阵闷响。
咔——
一声细不可闻的石裂声里,碑底的残页终于完全脱出。
林渊弯腰拾起时,指腹被残页边缘的混沌气息灼得发红,却像着了魔般不肯松手——那上面若隐若现的二字,正与九狱塔第九层的刻痕共鸣,在他识海里敲出闷鼓似的震颤。
他盘坐在碑前蒲团上,玄色道袍垂落如瀑。
指尖咬破,弑天血脉的金红顺着掌纹爬进残页纹路,九狱塔第八层因果剥离的力量应声而动。
塔内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林渊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这是他第一次同时调动血脉与塔力,两种力量在体内撕扯,像有把钝刀在刮他的筋骨。
九狱之塔,非为镇压众生,而是囚禁天道。
低沉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识海深处,林渊浑身剧震,残页在掌心剧烈发烫。
他险些松手,却见残页上的混沌黑雾正被金红血脉一点点剥开,露出底下细密的古篆——那些他曾在仙域古籍里见过的镇压九狱的记载,此刻在残页上竟成了天道囚笼。
不可能。他喉间发紧,想起三百年前结丹时九狱塔第一层的提示镇压凶魂,想起化神时第二层浮现的磨砺道心,原来全是表象?若九狱塔是囚笼......那被囚禁的,究竟是谁?
你已触及禁忌。
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渊猛然抬头,见灰袍男子正站在碑顶,袍角翻涌如雾,眼瞳里没有焦距——是记忆引导者墨痕。
他方才竟完全没察觉对方何时出现,这让林渊后颈的旧疤隐隐作痛,像被什么古老存在盯上了。
墨痕抬手,指尖点在残页中央。
残页突然展开成半透明的光膜,上面浮起无数碎片:有九狱塔被混沌包裹的画面,有天道化身幽光举剑劈塔的残影,还有......林渊瞳孔骤缩——那抹青莲色的身影,竟站在塔前,与幽光对峙。
苏清璃?他脱口而出,声音发颤。
墨痕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却像穿过他看向更遥远的地方:三百年前你在古魔渊捡到的《太虚剑经》残篇,是她用半条命换的。
百年前混沌侵蚀她意识时,她最后一道灵识,是刻进九狱塔第九层的刻痕。
林渊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苏清璃醒来说我都想起来了时,指尖摩挲他后颈旧疤的温度;想起她病中仍要抓住他手腕,说我陪你的固执。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巧合,全是她用命铺的路?
若想继续看,便需承受代价。墨痕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因果剥离会扯断你与她的现世羁绊,轮回狱的记忆回廊里,每一步都可能让你迷失在过去。
林渊低头看向掌心残页,那里正映出苏清璃在玉榻上沉睡的模样。
她眼尾的倦意还没褪尽,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像当年在悬崖边递他烤红薯时那样,连发梢都沾着烟火气。
代价?他忽然笑了,金瞳里翻涌的光比玄铁剑刃更亮,当年矿洞塌方时,我用命护她;三百年前宗门覆灭,我用命带她逃;百年前她被混沌侵蚀,我用命封她意识。他抬手按在胸口,心跳声透过掌心传来,现在要我用因果换真相......
换她往后每一世,都能站在我身边看万家灯火。
话音未落,残页上的光膜突然化作一道长廊。
林渊看见长廊尽头有光,像极了苏清璃眼里的青莲色;又像极了九狱塔第九层那行被混沌侵蚀的刻痕,此刻正发出暖融融的光。
墨痕的身影开始消散,声音却清晰如钟:记住,回廊里的记忆,是你与她共同的过去。
林渊深吸一口气,神识缓缓探出。
长廊入口的光突然剧烈晃动,他听见苏清璃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点少年时的清亮:阿渊,你看这烤红薯,我特意给你留了最大的......
他的指尖触到光膜的刹那,九狱塔第九层的刻痕突然清晰——那上面分明刻着:
林渊,苏清璃,共斩天道,同证永恒。
长廊里的光雾突然凝结成实质画面,林渊的神识刚触到光膜边缘,眼前便炸开刺目金光。
那是片被血色雷云笼罩的战场,破碎的星辰坠成火雨,有个青衫身影正持剑与周身缠绕法则锁链的女子对峙——女子眉心刻着与幽光同款的天道纹,而青衫人的剑鞘上,竟浮着九狱塔的九道刻痕。
初代斩劫者...林渊的喉结滚动,神识被画面牵引着向前,指尖不受控地想去触碰那柄剑。
他看见青衫人挥剑时,剑刃劈开的不仅是天道的法则,还有虚空里若隐若现的塔影——那塔的轮廓与他体内九狱塔重叠的刹那,识海深处传来锥心刺痛,像是有什么被强行唤醒的记忆在撕扯脑仁。
真相不可逆。
冷若冰霜的女声炸响在耳畔,林渊猛然转头,正撞进幽光冰蓝色的瞳孔里。
她不知何时立在长廊中央,发间的星纹发簪正渗出幽蓝锁链,每根锁链上都缠着天道不可违的古篆。
林渊这才发现自己的神识竟被锁在原地,那些锁链正顺着他的神识脉络往识海钻,像要绞碎他对这段记忆的感知。
退出去。幽光抬手,锁链突然收紧,林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战场画面开始模糊。
他想起苏清璃沉睡时睫毛的阴影,想起她刻在九狱塔上的誓言,喉间泛起腥甜:我要知道,是谁把天道关进塔,又是谁让苏清璃...
住口!幽光的指尖渗出天道本源的光,锁链上的古篆突然化作烈焰。
林渊的神识被烧得蜷缩成一团,却在剧痛中触到了九狱塔第九层的刻痕——那行共斩天道的誓言正散发着温热,像苏清璃当年递给他烤红薯时,掌心残留的余温。
永恒禁锢。他咬碎舌尖,金红鲜血混着神识喷在锁链上。
九狱塔第九层的力量应声爆发,原本灼烧他的锁链突然倒卷,将幽光的手腕捆了个结实。
幽光的瞳孔第一次出现裂痕,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自己法则压制的锁链,竟在林渊的血光里泛起臣服的震颤。
你...动用了塔的本源?她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这会让你与塔的联系...
我与塔的联系,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林渊的神识凝出实体,化作玄铁剑的虚影。
他举剑劈开幽光的锁链,战场画面重新清晰——这一次,他看清了青衫人剑鞘上的刻字:九狱为笼,斩天为誓。
而在战场尽头,那座塔的塔尖正缓缓沉入混沌海,塔身上的每道刻痕,都与他突破时解锁的能力一一对应。
原来九狱塔的每一层...林渊的声音发颤,都是封印天道的枷锁。
第一层镇压凶魂,是为了削弱它的爪牙;第二层磨砺道心,是怕封印者自己先被天道侵蚀...
够了!
破空声裹挟着混沌黑焰砸进长廊,林渊的神识虚影被撞得倒飞出去,玄铁剑坠地。
他抬头,看见玄冥正站在幽光身侧,断裂的命书在他掌心渗出黑雾,双眼的混沌黑焰几乎要烧穿眼眶:你不该来这里!
当年初代斩劫者就是因为多看了一眼,才被天道反扑...
所以你们就把真相封在血誓碑里,让后来者永远蒙在鼓里?林渊抹去嘴角的神识血,金瞳里的光比玄铁剑更冷,苏清璃用半条命换剑经,用灵识刻塔纹,她明明知道真相,却为了不让我重蹈覆辙,连一个字都不肯说!
玄冥的黑焰突然弱了一瞬,他望着林渊身后逐渐清晰的战场画面,喉结动了动:那是为了保护你...天道的反噬不是...
我不需要保护!林渊的神识凝聚成实质手掌,直接抓住了战场画面里青衫人的剑鞘。
他感觉有滚烫的记忆顺着指尖涌进识海——初代斩劫者最后的心声:若后世有人见此,愿你比我更狠,比我更绝,定要将天道彻底...
松手!玄冥嘶吼着扑过来,断裂的命书突然爆发出混沌风暴。
林渊的神识被风暴撕扯得千疮百孔,却仍死死攥着那柄剑鞘。
他看见青衫人转头对他笑,唇形分明是;看见苏清璃站在塔前,将最后一道灵识刻进第九层;看见自己体内的九狱塔正在共鸣,每一层的刻痕都在发出战歌般的震颤。
我不仅会知道是谁封印了它...林渊的声音混着神识碎裂的轻响,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还会问问他,为何要骗我至今。
话音未落,九狱塔第九层骤然震动。
林渊的识海里炸开一道陌生的创世之音,那声音像是混沌初开时的轰鸣,又像是无数灵魂的呐喊。
玄冥的黑焰突然扭曲成蛇形,他捂住耳朵痛苦嘶吼,体表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与九狱塔刻痕同频的金光。
长廊里的光雾开始疯狂旋转,林渊感觉自己的神识正在被某种力量重塑。
他最后看了眼战场画面——青衫人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变成了玄铁剑的模样;而剑鞘上的刻痕,正与他后颈的旧疤重叠成同一个形状。
阿渊...
苏清璃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点少年时的清亮。
林渊的神识裂痕里渗出温暖的光,他知道那是她的灵识正在穿透层层封锁,来与他并肩。
九狱塔第九层的刻痕突然全部亮起,在识海里组成一道门。
门后传来更清晰的创世之音,还有初代斩劫者未说完的誓言。
林渊望着那扇门,金瞳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他要走进去,要让所有谎言在真相里灰飞烟灭,要让苏清璃的每一世,都能站在他身边,看尽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