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秋雾又浓了几分,像化不开的墨,把断云崖的轮廓晕成一片模糊的灰。林晚晴蹲在崖边的老松树下,指尖捏着片刚采的“雾心草”——这草叶片薄如蝉翼,叶心藏着颗晶莹的露珠,医书说它与还魂草配伍,能加倍清解时疫的瘀毒,只是长在比还魂草更险的崖壁凹洞里,离崖边足有两丈深,底下便是不见底的云雾。
“再采这最后一株,配药就全了。”她对着雾里轻声说,像是给自己打气。药篓里已经装了半篓药材,还魂草用桐叶裹着,七叶一枝花的根茎带着泥土的湿,最底下,那包同春草籽被她压在最稳当的角落,昨天给哑童留了些,剩下的得带回长安,种在药圃里。
她把麻绳在腰上缠得更紧,另一端牢牢系在松树干上——这棵松比昨日的更粗壮,树皮上还留着陈年的刀痕,像是被许多采药人借力过。竹杖探进凹洞边缘的石缝,确认结实后,她深吸一口气,身子慢慢探出去。
雾心草就长在凹洞中央的石台上,叶片上的露珠在雾里闪着光,像颗小星辰。林晚晴伸长手臂,指尖终于触到了草茎,刚要用力掐断,脚下踩着的那块风化石突然“咔嚓”一声裂了!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抓身边的枯藤,可那藤早就朽了,一拽就断。耳边是风呼啸的声音,药篓从肩上滑下来,里面的药材撒了一地,唯有那包同春草籽,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那是她亲手埋下的第一株同春草结的籽,比什么都重要。
“完了……”她闭紧眼,想着长安城里等着药的孩子,想着药圃里的同春草,还有石洞里那个种还魂草的哑童。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落入一个带着皂角香的怀抱。手臂被人紧紧箍住,勒得她生疼,却也稳稳地停在了半空。麻绳不知何时缠上了对方的手臂,两人正悬在崖壁中间,底下是翻滚的雾,上头是松枝的影子。
“抓紧了!”一个清朗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急促的喘。
林晚晴睁开眼,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对方穿着藏青色的劲装,腰间佩着把长剑,墨发被风掀起,沾了点崖壁的青苔。他一手抓着麻绳,一手搂着她的腰,臂力惊人,竟在这悬空处稳住了身形。
“你是……”她刚开口,就被风呛得咳嗽。
“别说话!”男子低喝一声,手臂收得更紧,足尖在崖壁的凹痕上一点,带着她像只大鸟般往上腾跃。不过三两下,两人便落在了崖边的平地上,麻绳“咚”地砸在石上,扬起一阵尘土。
林晚晴瘫坐在地,浑身发软,手心的同春草籽包被汗浸湿了大半。她这才看清,救她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剑眉星目,只是此刻额角渗着汗,劲装的袖子被石棱划破了道口子,露出底下结实的小臂。
“多谢……多谢公子相救。”她喘着气,想站起来,却发现脚踝钻心地疼——刚才坠落时崴了。
男子没说话,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脚踝。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意外地轻,捏了捏伤处,又活动了下脚踝,沉声道:“骨没断,筋扭了,得冷敷。”
说着,他从腰间的皮囊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透明的药膏,抹在她的脚踝上。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压下了灼痛。“这是‘凝露膏’,治跌打最好。”他说着,又撕下自己的袖口,替她简单包扎了下。
林晚晴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也划了道口子,是刚才抓麻绳时被磨的,血珠正往外渗。“公子也受伤了!”她赶紧从药篓里翻出剩下的七叶一枝花,捣碎了想给他敷上。
男子却往后退了半步,自己从皮囊里摸出金疮药敷上,动作利落:“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他看了眼散落的药材,又看了看她攥在手心的草籽包,“姑娘冒险采这些,是为了长安的时疫?”
林晚晴愣住:“公子知道?”
“在下李昭,昨日刚从长安过来,听闻城里疫症凶险,便想着来秦岭寻些药材送去。”李昭指了指自己的剑囊,里面露出些药材的边角,“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姑娘。”
原来如此。林晚晴心里一暖,指着凹洞:“那里有种雾心草,和还魂草配伍,能解时疫,只是……”
“我去采。”李昭没等她说完,已经站起身,检查了下麻绳,“你在此处等着。”
他的身手比林晚晴矫健得多,像只灵猿般攀下凹洞,不过片刻,便握着一束带着露珠的雾心草上来了,叶片完好无损。“是这个?”他递给她。
“正是!”林晚晴接过草,小心翼翼地放进药篓,“有了它,药就齐了。”
李昭看着她宝贝药材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姑娘倒是对这些草比自己的伤还上心。”
“它们能救人。”林晚晴认真道,忽然想起什么,从草籽包里倒出几粒同春草籽,递给他,“这是同春草的籽,公子若不嫌弃,种下试试?它性子韧,在哪都能活。”
李昭看着她掌心的草籽,黑褐色的,带着点银斑,像撒了把碎星。他接过,用帕子小心包好,放进怀里:“好,我记下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昭背起林晚晴,让她的药篓搭在自己肩上,一步步往山下走。他的背很稳,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山间的草木气,让林晚晴莫名地安心。
“李公子为何要寻药送回长安?”她忍不住问。
“家父曾在长安为官,受过长安百姓的恩惠。”李昭的声音很平,“如今他们有难,自当尽力。”
林晚晴没再问,只是把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背上。山风里,她仿佛听见同春草籽在怀里轻轻动,像在说:你看,这世间的暖意,就像这草,总能在不经意间,从悬崖的缝隙里,长出希望来。
快到山脚时,哑童从树后跑出来,手里捧着那罐种了同春草籽的陶罐,见林晚晴平安,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李昭把林晚晴放下,看着那罐草,又看了看她,眼里多了些什么。林晚晴接过陶罐,发现同春草籽已经冒出了小小的芽,银斑在夕阳下闪着光。
“我们一起把药送回长安吧。”她抬头看向李昭,眼里的光比雾心草上的露珠还亮。
李昭点头,拔出长剑,挑起草篓背在肩上:“好。”
山路上,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身后的秦岭雾岚又起,却再也遮不住那点从崖下生出的暖意,像同春草的根,悄悄往心里扎。林晚晴知道,这趟秦岭之行,她不仅采到了救命的药,还采到了比药更珍贵的东西——那些藏在险崖与迷雾里的善意,和这刚刚开始的,关于草与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