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屋檐滴落下来,敲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泥点。凌惊鸿站在廊下,手中的刀仍在发烫。她低头看着刀柄,指尖被灼得微红。
她没有去南门。
而是转身步入偏殿,声音清冷:“云珠。”
“在。”云珠应声而至。
“去查林氏侄女离宫那天的宫门记录。我要知道,谁用了尚衣局的令牌进出。”
云珠领命,快步离去。
凌惊鸿走入内室,从暗格中取出一本旧册子。那是丙字班三十年前的档案,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她一页页翻过,直到目光停在“林氏”二字上。旁侧小字写着:亲弟弟收养一名北狄来的流浪孩童,未登记籍贯。
她合上册子,轻轻搁在桌上。
片刻后,云珠归来,手中握着一块木牌:“主子,查到了。那日林氏侄女的令牌被人使用了两次——一次清晨出宫,一次深夜回宫。可尚衣局签到簿上的笔迹,与本人不符。”
凌惊鸿接过木牌,指尖缓缓划过刻痕。这不是寻常令牌,而是特制双面令符,一面记事,一面记时。能在夜半通行,说明守门太监早已被人收买。
“林氏现在何处?”
“仍在西偏院,未曾外出。我们的人已盯死她的动静。”
“好。”她起身,“备轿,去内务司档案阁。”
云珠一怔:“这么晚了,内务司早已闭门……”
“我不需要他们开门。”她朝门外走去,“我有钥匙。”
风穿廊而过,吹响檐下的铜铃。轿子拐入小巷,在一扇不起眼的门前停下。门锁锈蚀,凌惊鸿自袖中取出一根细铁条,插入锁孔轻转几下,咔哒一声,门开了。
阁内堆满陈年卷宗,尘灰厚积。她点燃油灯,一排排搜寻,终于在角落发现一只铁箱。箱上双锁紧闭,她以短刀撬开。
里面是一叠登记簿。
她抽出丙字班那一册,迅速翻动。在林氏弟弟名下,赫然写着:“收养孤儿一名,取名林远,安排进禁军为杂役。”其后还有一行朱批:“失踪,疑逃归北地。”
她凝视着这个名字。
林远——并非女儿,亦非外甥,而是养子。一个来自北狄的孩子。
所谓探亲,根本是假的。“侄女”早已不存在。如今宫中的此人,实为林远所扮。
她将簿册藏入怀中,转身离开档案阁。
回到凤仪阁,她立刻命人取来铜盆、清水与灰烬。将草人焚尽后的残物倒入水中,又割破指尖,滴入一滴血。
水面微漾,浮现模糊影像:一间地下石室,中央置一青铜鼎,鼎底压着刻满符文的石板。一名披发女子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只骨铃。
背景幽暗,但墙上纹她认得清楚——与净衣房地底壁画如出一辙。
她猛然抬起头。
这不是幻象,而是仪式残留的痕迹。
巴图鲁赠予她的短刀,忽然轻轻震颤。
她当即下令:“速请巴图鲁,就说有急事,即刻来见。”
云珠飞奔传话。
半个时辰后,巴图鲁披斗篷而入,神色警惕:“深更半夜唤我何事?”
凌惊鸿不语,只将铜盆推至他面前。
水面波光未平,画面仍在。
“这是你们北狄的‘双魂契’?”她问,“以辅魂唤醒主魂,再借主魂启动换命之仪?”
巴图鲁沉默,手却紧紧扣住腰间的刀柄。
“癸未年七月初七,是你们秘教所说的开门之日。”她直视他的眼睛,“今年便是此日。若仪式失败,北狄皇族将遭天谴,对吗?”
巴图鲁喉结微动。
“你装不知无用。这把刀是你所赠,它能感应邪气。草人现形时它发烫,骨铃作响时它震动。你比我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良久,巴图鲁终于开口:“我知道的事,不能说。”
“你现在不说,待仪式完成,整座京城都将覆灭。”她声音低沉,“陈阿妹没死,她的魄魂被封于地下,靠血缘维系。林氏是辅魂使,她的‘侄女’实为北狄巫师后裔,才是真正的执行者。他们要在七月初七子时,以活人祭祀唤醒陈阿妹,用她的血开启南门之下的古门。”
巴图鲁抬眼:“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前世见过。”她说,“北狄老王临终前,因‘双魂契’断裂,全族覆亡。你们的秘密,早已载入禁书。”
巴图鲁眼神剧烈波动。
“我可以助你阻止此事。”她道,“但你必须告诉我全部细节——时间、地点、所需之物,还有……如今的大巫师是谁?”
巴图鲁咬牙:“我说了,你会杀我。”
“你不说是死路一条,说了尚有生机。”她手按刀柄,“我现在便可将你交予禁军,定你为奸细。但我留你性命,因你非主谋。”
室内寂静无声。
烛火微微跳动。
巴图鲁终于开口:“仪式需三物:主魂遗物、辅魂血脉、启门信物。主魂乃陈阿妹骨灰,藏于冷宫某处;辅魂为林氏,每七日须献一次血;信物……是当年皇后所赐鹰印。”
凌惊鸿点头:“李崇鞋底所绘印章,正是鹰印。”
“不错。”巴图鲁低声道,“三物齐聚,又逢七月初七,地门必开。门启之时,沉睡之魂将被牵引而出,附于最近的活人身上。”
“然后呢?”
“他们会替换真身,让假人登基为帝。真正的皇帝则被囚于地下,逐渐腐朽。”
凌惊鸿眸光一寒。
“所以柳如眉这些年拜神、炼药、夜赴南门,并非疯癫,而是在筹备仪式。”
巴图鲁未否认。
“林氏今晚就会动手。”他说,“距七月初七仅剩十九日,他们必须提前激活阵法,否则来不及。”
凌惊鸿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纸。
提笔写下:
一、染血草人,以同族之血制成,证明辅魂存在。
二、林家与北狄孤儿关联,可见早有预谋。
三、宫门记录作伪,有人冒名出入,行迹可疑。
四、巴图鲁亲口证实北狄仪式流程,表明大限将至。
写罢,她将纸折成方块,收入袖中。
“云珠。”
“在。”
“今日所有证据,分成三份。一份藏于凤仪阁墙缝,一份交予老赵太监,一份由我亲自携带。”
云珠领命而去。
巴图鲁望着她:“你想做什么?”
“三日后朝会,我要当众呈报萧砌。”
巴图鲁猛地站起:“不可!你说北狄之事,他会当场斩你,封锁边境。两国开战,百姓何辜!”
“那我就说这是宫中邪术,危及龙脉。”她望向窗外,“证据确凿,百官俱在,他压不住。”
巴图鲁紧盯她:“你不怕反遭构陷?魏渊一直想找你勾结外人的把柄。”
“所以我不会独自发声。”她语气平静,“我会让三省六部皆闻其详。真相一旦公之于众,无人能掩。”
屋内静默片刻。
巴图鲁低声开口:“若真想阻止仪式,还有一事你尚未知晓。”
凌惊鸿回头:“说。”
“门开之后,第一个被替换的 ,并非皇帝。”他道,“而是主持仪式之人自己。他们以己身为容器,接引主魂归来。”
“你是说……林氏将成为宿体?”
“正是。但她撑不了多久。真正要回归的,是背后那位大巫师。他已等待三十年。”
凌惊鸿眯起双眼:“你的意思是,有一位活着的北狄大巫师,就藏在这宫中?”
巴图鲁未答,眼神却已说明一切。
她缓缓坐下,手指轻叩着桌面。
原来如此。
林氏不过是个工具,“侄女”也只是执行者。真正潜伏于暗处的,是那个三十年前便混入皇宫的北狄巫师。
此人必定位高权重,能接触机密,掌控人事。
否则,不可能让一个北狄孩童进入禁军,又能悄然消失。
她忽有所悟。
“李崇……可曾见过此人?”
巴图鲁摇头:“我不识李崇。但我听闻,三十年前有个太医,专司查验洗衣局女子身体。后来他疯了,逢人便说,他看见死人在行走。”
凌惊鸿呼吸一滞。
那位太医……莫非是第一个察觉真相之人?
她立即提笔,在纸上添上一句:查三十年前洗衣局当值太医下落。
她把墨迹吹干,折好收起。
云珠回来禀报:“都已安排妥当。”
凌惊鸿起身,走向窗前。
太极殿方向灯火通明。
她紧握袖中奏本草稿。
三日后,朝堂之上,她要揭发的不只是阴谋。
而是一场延续三十年的换命之局。
她转身对巴图鲁道:“你回去后,切勿显露异样。待我行动之日,自会派人寻你。”
巴图鲁点头:“你若骗我,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我也不会给你背叛的机会。”她目光锐利,“你在宫中,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想活命,就安分些。”
巴图鲁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门合拢后,云珠低声问道:“主子,万一他说的是假话呢?”
凌惊鸿抚了抚袖中的短刀。
刀柄已凉。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
她执笔,在最后一行郑重写下:
七月七日,子时三刻,南门地下,必有异动。
落笔刹那,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空。
照亮了她手中的纸页。
也映出了她眼中不可动摇的决心。
她将纸折好,藏入贴身暗袋。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抬眼望去。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一名黑衣人立于外侧,手中握着一封暗红色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