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内，刺鼻的血腥、硝石与焦糊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火把的光线在残破的墙壁上跳跃，将青铜丹炉扭曲的符文和玄清老道青紫僵硬的尸体映照得如同鬼蜮图腾。林岚的发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沈砚心头激起滔天巨浪！
“竹叶碎片……掌心血符……丹炉核心印记同源……”沈砚染血的手指死死攥紧那张符文拓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在拓印上繁复的“圆中一点”核心图案与老道掌心那歪斜简陋的血符之间反复逡巡！“岚儿！那竹叶碎片！”
林岚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枚青黑色、质地坚硬的微小竹叶碎片从玄清紧握的指缝中取出，置于雪白的瓷碟中。她对着火光仔细检视，又用银针尖端轻轻刮擦碎片边缘，刮下一点细微的粉末置于舌尖尝味（古代法医常用手段），随即迅速吐出，脸色凝重：“大人！非天然竹叶！是某种……质地极其坚硬的矿物或金属仿制！表面淬有……剧毒！与玄清所中之毒同源！这碎片……像是从某个完整的标记上……崩裂下来的！”
“仿制！淬毒！”沈砚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看向那尊被砸毁的青铜丹炉，炉壁上那核心的“圆中一点”符文印记，在火光下散发着邪异的光泽。“‘三叶竹’的核心标记！不仅刺于杀手袖口，刻于信物印章，更烙印在这炼制‘五石’的魔炉之上！玄清临死反扑，抓下了凶手标记的一部分！更用尽最后力气，以血画符，直指凶手身份！他想告诉我们……杀他的，就是带着‘三叶竹’标记的人！而且是……核心成员！”
“周县令！”沈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立刻！详查玄清背景！他何时入主此观？与何人往来？尤其注意……是否有道门之外的‘贵人’资助或指使他看守此地！观内所有遗留物品，经卷、器具、甚至柴薪灰烬，全部封存！重点搜寻……带有‘三叶竹’标记，或类似符文的任何物品！哪怕只有一丝痕迹！”
“是！下官遵命！”万年县令周康早已被这骇人场面和沈砚的气势震慑，连忙领命，带着衙役和书吏开始更细致的搜查。
沈砚强撑着身体，在林岚的搀扶下，走近那尊倾倒的巨大丹炉。炉身冰冷，符文凸起，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触感。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指尖沿着那核心的“圆中一点”符文印记缓缓摩挲，感受着那冰冷的线条和细微的凹槽。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炉壁被砸毁的痕迹——力量极大，角度刁钻，显然不是慌乱所为，而是有目的的毁灭！
“这炉……不像是炼丹的。”林岚也走近，目光落在炉壁那些扭曲怪异的符文上，眉头紧锁，“倒像是……某种祭祀或邪术的法器。大人您看，这些符文走向，充满戾气与……毁灭的意味。”
“邪术法器……毁灭的‘五石神丹’……”沈砚咀嚼着这几个词，胸中翻腾的杀意与寒意交织。他猛地想起徐子谦临死前那惊恐的嘶喊——“五石将成”、“静待涅盘”！玄清被灭口，丹炉被毁……是否意味着，“涅盘”已经完成？或者……出现了变故？
“大人！”林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正蹲在玄清的尸体旁，更细致地检查他的指甲缝。“看！他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嵌着一些……暗红色的颗粒！非常细小！”
她小心地用银针尖端挑出几粒比芝麻还小的暗红色颗粒，置于另一片干净的瓷碟上，对着火光观察。
“不是血痂……质地坚硬……有金属光泽……”林岚取出一小瓶试剂，滴了一滴在颗粒上。瞬间，那暗红色的颗粒边缘冒起极其细微的泡沫，并散发出一种极其淡的、类似铁锈被酸蚀的气味！
“是……赤铁矿粉？！而且是……纯度极高的精矿粉！”林岚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赤铁矿粉？！”沈砚心头猛地一震！硝石（硝酸钾）、硫磺、木炭是火药基础配方，而赤铁矿粉（主要成分氧化铁）……是某些特殊火药或剧烈燃烧物的催化剂或添加剂！难道……那所谓的“五石神丹”，根本不是什么丹药，而是……某种威力巨大的爆炸物？！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所有的线索瞬间指向一个极其恐怖的答案！“竹先生”耗费巨资采购精炼硝石，炼制“五石神丹”，并非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或丹药，而是为了制造一种足以“改天换地”、引发“涅盘”的……毁灭性武器！其目标……极可能就是长安城本身！甚至是……这巍巍宫阙！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砚！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肺腑间的剧痛再也压制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黑血“噗”地喷溅在冰冷的丹房地砖上，触目惊心！
“大人！”林岚惊呼，立刻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砚，迅速取出银针，刺向他几处要穴，同时将一枚气味辛辣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快！传太医！”万年县令周康吓得面无人色。
“不必！”沈砚强行咽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他染血的手指死死抓住林岚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赤铁矿粉……来源！长安城……何处……大量采购或……出产……此物？！”
“京畿之地，赤铁矿……多出自骊山北麓！尤其是……靠近渭水河畔的几处官矿和……几处背景深厚的私矿！”林岚语速飞快，脑中迅速检索着地理和物产信息，“官矿由工部矿监司管辖，账目清晰。私矿……最着名的是城西‘富源矿场’，东家是……”她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是……是已伏诛的贾世仁！但贾世仁的产业早已查封！矿场也被工部暂时接管！”
“贾世仁……富源矿场……工部接管……”沈砚眼中风暴瞬间凝聚！一条更可怕的线索浮出水面！“竹先生”通过贾世仁采购硝石，而贾世仁名下的矿场出产赤铁矿粉……如今矿场被工部接管……工部内部……是否有“竹先生”的人？！这“五石”的原料链，竟然早已渗透进了朝廷工部？！
“报——！”一名浑身泥土、脸上带着几道新鲜血痕的金吾卫校尉跌跌撞撞冲进丹房，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惊惶，“沈寺卿！周大人！后殿！后殿堆放柴薪的角落下面……发现……发现一条密道入口！刚……刚被弟兄们挖开！”
“密道？！”所有人精神一振！
沈砚猛地推开林岚的搀扶，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带路！”
众人疾步穿过残破的后殿廊道，来到一处堆满腐朽柴薪和杂物的角落。此刻柴薪杂物已被清理开，地面上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浓烈硝石和尘土气息的风从洞内涌出。洞口边缘的泥土很新，显然刚被挖开不久。
“怎么发现的？”沈砚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沉声问。
“回大人！”那名脸上带血的校尉喘着粗气，“是……是一条野狗！它一直对着这角落狂吠刨地！弟兄们觉得蹊跷，就试着挖了一下，没挖几下就……就塌了！露出了这个洞！塌方时……还……还伤了一个弟兄！”
“野狗？”沈砚眼神一凝。又是野狗！如同在城南货栈狗洞发现铁盒一般！这“竹先生”行事诡秘，却似乎总在细节上……留下些被动物本能捕捉到的破绽？
“点起火把！绳索！随我下去！”沈砚毫不犹豫，厉声下令。
“大人！不可！”林岚和周康同时惊呼！洞内情况不明，沈砚重伤之躯，如何能冒险？
“里面……可能有‘竹先生’未来得及转移的罪证！甚至是……‘五石’成品！”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时间紧迫！我若不去，谁人能辨？！点火把！”
林岚知道无法阻拦，一咬牙，迅速将一根绳索系在沈砚腰间，另一头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又将一根浸过药水、可防瘴毒的面巾蒙在沈砚口鼻上。“我随您下去！”
几名最精悍的金吾卫士兵手持火把和刀盾，率先滑入洞中探路。沈砚在林岚和士兵的帮助下，艰难地沿着绳索滑入阴冷黑暗的密道。
密道狭窄、潮湿、陡峭，向下延伸。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几步远，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石粉尘味和一种陈腐的泥土腥气。洞壁是粗糙的岩石，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众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下行。
大约下行十余丈，前方豁然开朗，进入一个天然形成的、约莫两间房大小的岩洞！岩洞中央，赫然堆放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用厚油布包裹的麻袋！麻袋旁，散落着几件破旧的工具和一些凌乱的脚印。
“硝石！”林岚一眼就认出了麻袋里泄露出的白色粉末！
士兵们立刻上前，用刀小心地划开一个麻袋，里面果然全是颗粒均匀、纯度极高的精炼硝石！数量之多，远超之前所有发现的总和！
“他们没来得及全部转移！”周康激动地喊道。
沈砚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硝石上，而是锐利地扫过整个岩洞。火把的光线扫过洞壁一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潮湿的岩壁上，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很可能是赤铁矿粉混合了鲜血），画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图案——正是那“三叶竹”的核心印记！圆中一点！但与丹炉和老道掌心的印记不同，这个图案更加扭曲、狂放，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邪恶与毁灭气息！而在图案下方，还潦草地涂抹着几个同样暗红的大字：
“涅盘之地！长安……烬！”
“涅盘之地……长安烬……”沈砚喃喃念出这几个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这不是储藏室！这是……“竹先生”选定的，引爆“五石”、引发“涅盘”、将整个长安化为灰烬的……最终地点！
“快！检查所有麻袋！看里面是否混有他物！有无引线装置！”沈砚厉声喝道，声音因巨大的惊骇而嘶哑变形！
士兵们立刻紧张地检查起来。林岚则快步走到那血腥的岩壁印记前，用小刀刮取了一点暗红色的颜料粉末，置于鼻尖轻嗅，又用银针试探。
“大人！颜料里……混有大量赤铁矿粉！还有……极淡的硫磺和油脂气味！”她猛地抬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骇，“这……这印记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延时引信或……触发机关！”
林岚的话如同最后的丧钟，在阴冷的岩洞中敲响！
“竹先生”不仅留下了足以炸平骊山的巨量硝石，更在这“涅盘之地”的岩壁上，用混合了赤铁矿粉、硫磺和油脂的致命颜料，画下了最终的毁灭印记！这印记……随时可能被引燃，将整个岩洞，连同山体上方的上清别院，甚至波及禁苑……化为一片火海！
巨大的危机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