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家,沈夫郎到了。”小厮清亮的声音收回了秦牧时游离的心神。
沈清钰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摆,抬脚迈进八角亭。亭中三人,皆已等候多时。
为首那位青年男子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袍,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气质温润如玉,却又隐隐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想来这便是传闻中的大东家。
另两人中,一位正是前几日随范总镖头登门的钱管事,此刻垂手恭立于大东家身后,神情谦谨。
而唯一端坐于石凳上的,则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身着青色暗纹锦袍。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三分笑意,温文尔雅,可那笑意却浮于表面,未曾抵达眼底,宛若戴了一层假面。
当他目光落在沈清钰身上时,眸光微闪,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
“啧,没想到这偏僻小镇,竟藏着如此人物。”费易心中暗叹,指腹摩挲着下巴,笑意添了几分真心,“此行从府城奔波而来,倒也不算白费功夫。”
小厮恭敬引见:“大东家、费管事、孟管事,这位便是乔大勇镖师的遗孀——沈夫郎。”
随即又转向沈清钰,“沈夫郎,这位是我们总镖局的大东家,秦牧时。”秦牧时微微颔首,动作克制而有礼。
“这位是冬木商行的费管事。”那中年男子起身抱拳,声音圆润却不带温度:“在下费易。”
“这位是我们府城总镖局的钱管事。”
钱管事笑着点头:“沈夫郎,咱们又见面了。”
沈清钰这才恍然,原来钱管事并非镇上镖局的,而是来自府城总镖局。
他心头微动,对这位年轻却沉稳的大东家多了几分敬意,年纪轻轻便掌一方商脉,行事更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难怪能坐拥偌大家业。
他一一还礼,姿态从容,被引至石桌下首落座。
这座亭子选址极妙,六方石凳围一桌,独矗山头,幽静私密,山脚更有镖师值守,正是谈判最理想的所在。
空间有限,便杜绝了家属喧闹争执的可能。六凳之数,恰好让双方各据其位,不偏不倚,在人数上镖局亦未落于下风。
秦牧时微一示意,钱管事会意,双手奉上一只锦盒。
秦牧时接过锦盒,语气略显低沉:“沈夫郎,抱歉以这种方式认识你。乔大勇镖师此番护镖途中不幸罹难,我等深感痛惜。此乃镖局与冬木商行共同备下的抚恤金,请您节哀收下。”
锦盒推至面前,沈清钰凝视片刻,心中五味杂陈,再多银钱,也换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费易适时开口,语带关切:“沈夫郎,冬木商行向来重情重义,若您日后有所难处,尽管开口,我必竭力相助。”
沈清钰抬眸,礼貌又疏离道:“多谢费管事美意。但我不过一介普通哥儿,无意与商行牵扯过深。”
秦牧时一直静静地看着沈清钰,见他虽面露悲切却神情坚毅,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欣赏。
此言一出,费易脸色微变,眼中掠过一丝愠意,正欲再言,却被秦牧时抬手制止。
他看向沈清钰,温和道:“沈夫郎,你先收下这笔抚恤金。至于将来,若有需要,我们镖局定当全力以赴。”
沈清钰沉默片刻,终是颔首接过锦盒,低声致谢:“多谢大东家,多谢费管事。”
这时,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人声。钱管事匆匆前去查看,归来时面色凝重:“大东家,是乔镖师的父母兄弟闻讯赶来,要讨个说法。”
秦牧时眉峰微蹙,费易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沈清钰心头一紧,该来的终于来了。他知道,那些人是为了抚恤金而来,若任其闹上山来,局面恐难收拾。
他起身拱手,语气平静却带着决断:“大东家,费管事,我去与他们说明。”话音未落,人已快步朝山下行去。
秦牧时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眼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随即迈步跟上。
沈清钰刚到山脚,便望见乔家人被一群镖师团团围住,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他不禁轻笑一声,心道:哟,好大的阵仗,连乔家族长都亲自出马了,看来这事儿还真不小。
乔老头一脸怒色,正扯着范总镖头的袖子吼道:“你们还我儿子命来,我儿子命都没了,你们还敢私吞他的卖命钱。”
“快把钱交出来!”乔老太也在一旁哭喊着帮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控诉着,“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这是欺负我们老头子、老太婆啊!”
乔大勇的二弟和几个堂兄弟也跟着起哄,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场面一度混乱不堪,仿佛随时都要动手。
沈清钰见状,眉头一皱,当即踩在一块大石上,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他这一声喝斥如惊雷般炸响,众人顿时一愣,纷纷停下动作,望向他。
范总镖头趁机抽回衣袖,退到一旁,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乔老太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故作亲热地说道:“哎呀,是清钰啊,你在这儿啊?我们这不是怕你吃亏嘛,大伙儿是来替你撑腰的。”
“撑腰?屁的撑腰,分明是来抢钱的。”沈清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
“是啊,大嫂,我们是来帮忙的。”乔老二盯着沈清钰,眼神发直,喉头一动,“咕噜”咽了口口水。
一旁的妻子石春花见状,气得牙痒痒,心里暗骂:没出息的东西!那小贱蹄子刚死了丈夫,就敢勾人了?等把钱弄到手,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沈清钰淡然说道:“多谢大家关心,事情已经解决了。感谢大家挂念大勇的身后事,各位叔伯兄弟请回吧,你们给大勇上柱香吧,大勇会记得你们的。”
几位叔伯和堂兄弟面面相觑:这说的是什么鬼话,谁要他记得啊?
完了,大勇疼夫郎疼得像眼珠子似的,要让他知道欺负了他的宝贝夫郎,还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他们算账啊?
乔二牛心头一颤,悄悄拉住族长的手,低声嘀咕:“叔,听说横死之人最是邪门,连祖坟都不能进,大勇会不会怪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