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手指还抓着叶知秋的衣角,指节泛白。她没动,任由那股力道拽着自己的袖口,像是怕一松手他就再也醒不过来。
风雪小了。机器人庞大的躯体静止在冰原上,左掌的浮雕笑脸被积雪半掩,右臂仍保持着挥拳的姿态,金属表面结了一层薄霜。远处登陆艇的舱门亮着红灯,提示预热完成。
“担架来了。”陈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和两名守夜人踩着碎冰靠近,脚步沉稳,肩甲上的“星茧”标志在微光下泛着冷色。
叶知秋点头,没说话。她把林深的手轻轻从衣角拉开,用防护服内衬重新裹紧他的手臂。紫黑色的纹路已经不再蔓延,但皮肤下的裂痕仍未闭合。她将脸颊贴在他额前试了试温度,低声道:“再撑一下,我们就走了。”
四人合力将林深抬上担架。苏晚在登陆艇内接应,打开医疗舱通道。叶知秋最后一个登船,在舱门关闭前回头看了一眼南极大陆。
紫色光柱还在,悬在遗迹上方,像一根贯穿天地的钉子。但她知道,它正在衰弱。
登陆艇升空时,林深在医疗舱里睁开了眼。瞳孔起初涣散,随后聚焦在头顶的应急灯上。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赢了?”
“赢了。”叶知秋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敌舰全毁,光柱没再充能。”
林深没再问,只是缓缓闭上眼。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回握了一下。
登陆艇对接星茧号主舱。医疗系统自动接管,将林深转入深层监护模式。叶知秋走出医疗区时,苏晚正站在控制台前,盯着全息星图发呆。
“基地还有信号吗?”叶知秋问。
“没有新增数据流。”苏晚摇头,“但王浩留下的金属残片还在释放微弱脉冲,频率和攻城车最后的反馈一致。”
陈峰走进来,作战服上沾着冰屑。“我带人巡了一遍,确认无人滞留。你刚才说要回去取东西?”
苏晚抬头:“我想拿回那块笑脸合金板。浩叔最后的样子……不能留在那儿。”
陈峰沉默两秒,抓起挂在墙上的脉冲步枪:“三分钟,我去陪你。”
两人乘小型运输艇返回地面。机器人左掌已被压塌,合金板埋在碎冰下。苏晚跪下来用手挖,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不停。当那块刻着笑脸的金属终于被取出时,她把它紧紧贴在胸口,闭上眼。
“我带你走。”她说。
运输艇升空前,陈峰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紫色光柱开始扭曲,亮度肉眼可见地减弱。三分钟后,叶知秋远程启动自毁程序。地下反应炉连锁坍塌,整片遗迹区下沉百米,冰层闭合,将一切封存。
星茧号主控室内,跃迁系统发出警报。
“量子金属核心能量波动异常,文明权重认证未通过。”机械音重复播报。
苏晚立即调出数据流界面:“不是能量不足,是系统在检测群体意志一致性。它需要所有人共同确认。”
叶知秋走到广播位,按下全舰通讯键:“现在,请所有人做出选择——是停下,还是前进?”
没有回答。片刻寂静后,林深的个人终端率先亮起,确认信号接入。紧接着,陈峰、苏晚、科研组、工程组、守夜人小队……所有终端同步点亮。
系统回应:“文明权重认证通过。跃迁许可授予。目标坐标锁定,虫洞残迹航道已校准。”
引擎开始轰鸣。星茧号缓缓脱离南极轨道,朝着漆黑天幕中的扭曲点驶去。
苏晚抱着那块合金板,坐在数据终端前。她打开新文档,标题写着:“量子金属防御系统2型设计草案”。光标闪烁,她敲下第一行字:以意志为核,以牺牲为源,构筑不可逾越之墙。
林深在医疗舱醒来,靠注射剂支撑着站起身。他没走远,只是慢慢走向舰桥舷窗。玻璃外,地球越来越小,南极的位置只剩一片暗影。
他抬起手,指尖触碰窗面。投影系统感应到他的存在,自动浮现机器人肩部的虚拟影像。那上面,王浩的笑脸静静浮现。
“我们当人类,当定了。”他说。
掌声从身后响起。陈峰站在舰桥后方,肩章整洁,枪械收起。他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敬了个标准军礼。
苏晚也站了起来,举起一张泛黄的报纸。那是三个月前拍摄的南极光柱照片,如今已被标注“信号消失”。
“它怕了。”她说,“不是怕武器,不是怕技术,是怕我们一直不肯认输。”
叶知秋走到林深身边,轻声说:“筛选机制终结了。他们等的不是完美的文明,是不肯放弃的文明。”
林深望着前方。虫洞残迹已清晰可见,像一道撕开宇宙的伤疤。星茧号加速,进入跃迁轨道。
全舰人员陆续走上舰桥。没有人下令,但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右手。
“为人类!”
声音整齐划一,穿透引擎轰鸣。就在这一刻,星茧号冲入虫洞,星光在窗外拉成细线,仿佛无数逝者目光汇成的长河。
林深站在舷窗前,身体仍虚弱,却站得笔直。他的右手搭在玻璃上,掌心向下,像在按住某种无形的重量。
苏晚低头看手中的合金板,发现表面浮现出新的刻痕——原本的笑脸旁边,多了一行小字:**修机器的人,也修人心**。
陈峰摸了摸左脸的旧疤,转身走向后勤通道。路过医疗舱时,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里面空着的病床。
叶知秋坐回科研指挥位,打开加密目录,找到名为“王浩_最终备份”的文件。她没有播放,只是将它拖进主数据库,命名为“火种·第一号”。
星茧号彻底进入跃迁状态。舰体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光线弯曲成环状。前方不再是黑暗,而是密集的星群,像被风吹散的灰烬,又像重新点燃的火苗。
林深忽然感觉到右手指尖一阵温热。他低头看去,发现掌心的紫纹正在缓慢褪色,留下一道浅痕,像愈合后的旧伤。
他抬起头,望向舷窗外不断拉长的星光。
星茧号的最后一道航迹,在宇宙中划出笔直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