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西施陈词
西施、郑旦身着元端朝服,移光等人身着武官服,已经等候在王宫大殿高高的台阶下面,身边是两排身披铠甲、手执长矛、腰悬宝剑的高大卫士。听到宣旨声,姐妹们缓步登上台阶。到大殿门口,卫士只容得主使进入。西施与郑旦相互看一眼,莞尔一笑,就并排着进入了雄伟的楚王宫殿。
殿门内宽阔幽深,几乎看不到帝王的龙座在哪里。眼前的青铜立柱,足有两抱之粗,大殿两边的大窗,用灰色的窗纱遮掩,偶尔透进来缕缕阳光。几十座莲花状的金灯,从上面垂下来,盏盏灯火,将大殿照的通明。远远看到大殿正端,有一个人高高在上,端坐在那里,却看不清脸容。
西施、郑旦二人迈步走到丹墀之上。
丹墀两侧站班的文武大臣,属于下卿一级。再往上,两侧的三级台阶之上,跪坐文武大臣,属于中卿。再往上,六级台阶之上,右侧文案后面,端坐着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和申包胥,属于上卿的位置,左侧文案后面空着。
再往上看大殿正中,九级台阶之上是一个平台,平台两边分别搁置着火鼎,鼎中炭火闪烁。由此再上五步金玉台阶,便是楚王的镶金错玉的紫檀龙案。肥胖的楚昭王身着宽大的龙纹王袍,斜倚着龙案,冠冕之下,一对短粗的浓眉,一双肉眼睛,眼光明亮,轻蔑地看着前方,嘴巴埋在圆滚滚的脸的轮廓里。在他身后,六位侍女,袒胸露腿,扶团而立。
西施、郑旦在这种庄严肃穆环境里,开始感到了几分紧张,进而紧张得似乎透不过气来。顶着两侧火辣辣的目光,她俩抬步上前,行过使臣之礼后,二人抑制着怦砰怦乱跳的心,齐声说:
“吴国使臣,拜见大王。”
本来怒气在胸的昭王,听到如此清亮的声音,略感惊异,就把原本想发泄的气话先搁置一边,瞄了台下的吴使一眼,鼻孔里轻轻地哼一声,改口说:
“免礼,入座吧。”说着,将右手袍袖摆了一下。
西施、郑旦登上一侧的台阶,坐在案后,举目对面,有三位白发长者在座。这一看不要紧,西施稍微平静一点的心,猛然又狂跳起来:义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已经容不得西施去猜测,她极力按捺内心的激动,面向昭王,见昭王面如止水,眼睑下垂,嘴巴子藏在脸颊里,泥胎一般。
郑旦一眼看到了申包胥,红唇微张一下,斜眼看西施,见西施不为所动,就有点着急,想伸手拉一下西施,又感到不妥,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强装冷静,不时瞄一眼西施。
偌大的殿堂之内,寂静无声,西施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加速声。她瞥一眼郑旦,只见郑旦面色泛白,口唇有些抖动。见郑旦如此,西施反而镇定下来,稳了稳神,轻轻吸了几口气,心里默念着准备好的开场白。
大殿内突然响起侍应侍者尖尖的声音:
“吴使有事上禀,无事退殿。”
事到如今,已经毫无退路。西拱手对昭王说:
“禀告楚王陛下,使臣奉吴王旨,捧吴王绢牍,呈禀大王。”
侍者接过吴王书捧到昭王龙案上,昭王举手撩在一边,朝西施、郑旦瞥了一眼,方才二人在丹墀之上距离较远,看不清面貌,这一瞥,昭王便睁大了眼睛,心中暗暗吃惊:
“如此端庄亮丽的两位使者啊,怪不得说话声那么清亮!”对使者的外相有了好感,心中的气就去了一分。
昭王淡淡地拉长声音说:
“吴使此来有何意图哇?”
有了刚才的开场白,西施心里一下子坦然了许多,落落大方地回应:“特为和楚而来。”
“哼!和楚?你吴人忘了掘墓鞭尸,毁我庙宇的事吗?”昭王眉毛倒竖,厉声说。
“把吴狗赶了出去。”站班里有人出班高喊,随即台下乱哄哄的喊声一片。
西施内心里又一阵紧张,没有敢朝殿堂下看,面向昭王,极力把话说得平缓:
“忘了。”西施轻轻地回应。
“忘了?吴国人好大的忘性啊!”昭王带着火气挖苦道。
“赶走吴狗。”站班里又是一阵吵嚷,高高低低地乱喊。
这下,西施却不那样紧张了,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等所有声音都平静下来以后,西施接着说:
“大王,臣闻:担大任者,必虚怀若谷。楚王立国之初,赦免了蓝尹亹遇王落难而不救之大罪,才有了天下才俊聚于身边,百废俱兴。昔,齐桓公赦免管仲射杀之罪,才有了后来的雄霸天下。楚庄王有了绝缨之举,才有了唐狡死战解围,绝地逢生。当今昭王统御大楚,百工兴旺,黎民安居,显现出大治之象,皆因昭王心比天阔,英明用功的结果。”西施的话音平缓而明朗。
申包胥微闭双眼,心里好似有一双眼睛睁得比牛眼都大。太出乎他的预料了,他第一眼就认出来西施,脑袋嗡的一声:她竟然是吴国的使者。虽然早年就有题诗在先,毕竟出现在眼前。虚也?实也?
“这孩子,怎敢如此大胆。” 申包胥内心暗叹一声:“造孽啊!”
子西、子期听着对面传来的、清晰有力的话语,都微微点头。
“呵呵。”昭王冷冷地哼了两声,说:“尔所言之事,皆属私事,怎能与国恨相比?”话虽这样说,内心里还是认同西施的话,胸中之气又去了二分。
“大王。”西施不卑不亢地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王的属地难道有官私之分吗?秦晋两国在崤山,历时五年的杀伐,士卒死伤无数,民生凋敝。秦穆公高瞻远瞩,忍难忍之忍,捐弃前仇,与晋国缔结了百年的秦晋之好,秦国才得以全力西向,拓疆土千余里,称霸西戎。先王楚庄王与晋国签订弭兵之约,使得晋楚两国百年无战事,庄王得以称霸华夷。可见,有容大仇之胸,才能践行宏图之志。”
西施的言谈话语,以至于让身边的郑旦也感到吃惊,感到陌生,感到敬佩。
申包胥微微睁开眼,看看子西和子期,相互一笑,交口称是。
昭王听到这些入情入理的话,深有同感,作为一个经历了亡国灾难的君王,对这些道理,自然明了,心中的气又去了三分。开口说:
“使臣虽伶牙俐齿,但所讲有理。不过伍子胥、伯嚭,挟私愤叛国投吴,吴王受之以重权,直接造成了吴楚大战,吴王若是真心和盟,必先此二叛贼报楚,一表诚意。不然一切免议。”
听昭王这样说,在场的人谁都知道,这是故意为难,申包胥更是为西施悬着一颗心。
站班里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嬉笑声弥漫了整个大殿。
“昭王此言差矣。我之相国、太宰居吴国要职,然,仍属于楚国臣民弃楚事吴。反观大楚,先吴王之弟夫概,先王后之弟掩庸、烛庸,均属于吴国之王亲、重臣,不是正在楚国,为楚王效忠吗!况且,两国为敌,避难于他国,实属正常之举,人之常情;若是两国为友,仍避难于他国,才是不善之举,违背常情。”
西施话音刚落,昭王便爽朗地笑起来,笑声发自挤开胖胖双颊的口中,似乎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