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培拉联邦宫。
亚瑟的书房,一如既往地安静。堪培拉的阳光在初冬时节显得格外清澈、锋利。光线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矩形,将室内那张由昆士兰红木制成的巨大办公桌照得透亮。
联邦安全局局长道尔,正站在桌前,进行着每周一次的秘密汇报。他的声音平静、精确。
“殿下,一切如常。”道尔汇报道,“《移民限制法案》已正式施行。比利·休斯和霍根的工会联盟对此非常满意,国内的排外民意得到了充分的安抚,我们的执政联盟,因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稳固。”
亚瑟微微颔首。一个稳定的、得到工党全力支持的国内环境,是他执行后续一切宏大计划的基石。
“那么,”亚瑟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后门的收成如何?”
道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他打开了手中那份标记为绝密的文件夹。
“‘联邦战略人才引进署的首批行动,已圆满完成。成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案例一,”道尔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神情紧张的亚洲中年男人,“斋藤健二,四十七岁。前日本吴海军工厂的首席冶金学家。他对日本国内日益狂热的军国主义感到极度厌恶和恐惧,cSb驻东京的特工成功与他建立了接触。”
“他不是被策反的,殿下。”道尔强调道,“他是主动选择的。他希望他的家人能在一个和平、理性的国家生活。作为交换,他为我们带来了这个。”
道尔递上另一份文件。
“这是日本海军最新的装甲钢材配方,以他们正在秘密攻关的,用于潜艇耐压壳体的高强度合金钢的实验数据。”
亚瑟的瞳孔猛地一缩。潜艇!这正是他命令冯·贝克在科克图岛秘密研究的王牌。这个斋藤带来的,是无价之宝。
“他现在在哪里?”
“按照您的指示,他已被秘密安置在纽卡斯尔钢铁厂的特种钢材实验室,化名罗伯特·周,对外身份是来自香港的华裔工程师。他将直接向总工程师冯·贝克汇报。他的家人,也已通过马尼拉的渠道,安全抵达悉尼。”
“干得漂亮,道尔。”亚瑟由衷地赞叹。
“案例二,”道尔继续道,“钱德拉塞卡,二十六岁,印度马德拉斯人。一位在数论领域拥有惊人天赋的数学家。他曾被剑桥大学的哈代教授赏识,但因为种族和出身,在剑桥备受歧视与排挤,甚至连基本的生活津贴都无法保证。cSb伦敦站的负责人钟表匠在得知情况后,通过皇家理工大学的渠道,向他发出了邀请。”
“马歇尔教授亲自与他进行了一次长谈,”道尔的嘴角勾起,“教授说,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天才。钱德拉先生在昨天抵达堪培拉,他将直接加入脉冲加密项目。
就在他准备告辞时,书房一角那台造型奇特、专用于接收加密信道信息的电报机,突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安静而急促的“咔哒”声。
这不是日程表上的通讯。
道尔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快步上前,从机器的出口处,取下了那条窄窄的纸带。
这封电报的发信地址,是新西兰,惠灵顿。
亚瑟接过道尔翻译过来的电文,逐字阅读。
理查德·塞登,新西兰那位以强硬、民粹和帝国主义情结着称的总理。他们曾在伦敦的帝国会议上,作为盟友并肩作战,共同对抗张伯伦的关税壁垒。
但亚瑟知道,塞登的帝国情结,是建立在皇家海军能保护他的基础上的。而《英日同盟》,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为了在远东遏制沙俄,英国选择与日本结盟。这个条约,在伦敦的战略家看来,是高明的外交平衡。但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看来,这无异于引狼入室。伦敦非但没有遏制日本,反而承认了它在东亚的霸权,并为其海军的扩张背书。
现在,日本与沙俄在中国东北和朝鲜的利益冲突已经到了沸点。战争,一触即发。
理查德·塞登,这位“迪克王”,感到了切肤的恐惧。他意识到,一旦战争爆发,伦敦的条约只会把他绑在战车上,而唯一能保护他免受日本海军威胁的,不是远在北海的皇家海军,而是近在咫尺的、刚刚在马尼拉耀武扬威的悉尼号。
亚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等待这个时刻,已经整整十年了。
“道尔,”他下令,“立刻通知,塞登总理的抵达必须是最高机密。他不会以官方身份入境,而是作为马歇尔教授的私人访客,由联邦警察护送,乘坐专列,秘密抵达堪培拉。”
“遵命。”
道尔离去后,亚瑟按下了内阁通讯的按钮。
“接总理迪金、国防部长布里奇斯将军、首席经济顾问马歇尔教授。联邦战情室,十分钟后开会。”
十分钟后,联邦战情室。巨大的太平洋海图占据了整面墙壁。
亚瑟将塞登的电报,放在了桌子中央。
“先生们,”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鱼上钩了。”
迪金、布里奇斯和马歇尔迅速传阅了电报,三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极其复杂但又了然于胸的表情。
“这是天赐良机!”布里奇斯将军第一个站起身,他走到海图前,用指挥棒重重地敲击着新西兰北岛的奥克兰,“殿下,如果新西兰并入联邦,我们可以在奥克兰,建立联邦第二座主力舰队基地。悉尼-奥克兰防线,将彻底锁死塔斯曼海!任何试图南下的敌对舰队,都将面临我们两面夹击,我们将获得梦寐以求的战略纵深!”
“经济上也堪称完美。”马歇尔教授接着说道,他的分析冷静而透彻,“新西兰的经济结构,以优质的农牧业和乳制品为主,这与我们正在高速工业化的经济形成了完美的互补。他们的债务,皇家银行可以轻松吸收。澳元将成为南半球无可争议的储备货币。联邦工业发展保证基金将立即覆盖他们所有的企业。这是一个1+1远大于2的合并。”
总理迪金,这位政治家,则看到了硬币的另一面:“塞登很焦虑,这给了我们绝对的谈判优势。但他也是一个极其强硬、自负的民粹领袖。他绝不会接受吞并。他可以接受结盟,但他的人民绝不会接受自己从一个光荣的自治领,降级为澳大利亚联邦的第七个州。”
“所以,”迪金看着亚瑟,“我们不能只要一个联盟,联盟是暂时的。我们必须寻求一次彻底的融合。我们必须拿出一个他无法拒绝,又能保全他政治颜面的方案。”
“你说的对,阿尔弗雷德。”亚瑟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必须是一场婚姻,而不是一次收购。我们不仅要得到他们的身体,更要得到他们的心。”
他站起身,走到海图前。
“所以,我们的提案,必须是无法拒绝的。马歇尔教授,布里奇斯将军,你们立刻去准备经济与防务融合的详细方案,我要给塞登看最详尽的数据。迪金,你和我,来草拟政治框架。”
“我将其命名为,”亚瑟的目光,落在了南十字星座的徽章上,“南十字星提案。”
在等待塞登到来的这几天里,亚瑟并没有完全沉浸在地缘政治的博弈中。他抽出一个下午,驱车来到了堪培拉郊外一片被严密守卫的“红土地”航空试验场。
联邦航空实验所的所长,也就是劳伦斯·哈格雷夫,正焦头烂额地指挥着他的团队,清理着又一次试飞失败的残骸。
“殿下,您来了。”哈格雷夫摘下沾满油污的帽子,沮丧地走了过来。
在不远处,躺着一架奇怪的飞行器。它像一个巨大的、由帆布和木条构成的箱式风筝,机身中央,安装着一台由纽卡斯尔特种钢材打造的轻量化内燃机。
“我们解决了动力问题!”哈格雷夫激动地拍着那台发动机,“它能爆发出惊人的30马力,重量却只有不到200磅!但是……但是……”
他痛苦地指着那堆残骸:“我们无法控制它!它一离地,就失去了平衡。我们装了尾舵,但它根本反应不过来!它就像一头非要往天上冲的野牛!”
亚瑟看着那堆残骸,又抬头看了看堪培拉上空,那几只正在悠闲盘旋的楔尾鹰。
他当然知道答案。他一直在等哈格雷夫自己问出这个问题。
“劳伦斯,”亚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只是个外行。但我一直在观察天上的那些鹰。它们在转弯时,似乎不只是依靠尾巴。”
他伸出自己的手,模仿着飞鸟的姿态:“你看,当它要向左转时,它似乎会……会像这样,巧妙地扭转它右侧的翼尖,让那里的迎风面更大,从而产生一股不对称的升力,帮助它翻滚……这种扭转,有什么用吗?”
哈格雷夫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无声地开合。
扭转……机翼……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架坠毁的原型机。它的机翼,为了追求坚固,被无数的钢丝和撑杆,牢牢地固定成了一个僵硬的平面。
“我们错了……”哈格雷夫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种发现真理时的颤抖,“我们一直在试图用船舵的方式,去驾驶一架飞机……但它根本不是船……它应该是一只鸟……”
他猛地抓住亚瑟的手臂,激动得语无伦次:“殿下!您……您是个天才!扭转机翼!用钢索连接机翼的末端,让飞行员可以用身体的倾斜来拉动机翼变形!这才是答案!这才是飞行的秘密!”
亚瑟微笑着,轻轻拍了拍这位狂热发明家的肩膀。
“我相信你们,先生们。尽快给我造出能飞的眼睛。”
他的目光,投向了南方的塔斯曼海。
“我们的舰队,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