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4月12日,凌晨4时,国民党反共政变爆发。
雨停了,天色却像墨汁倒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南京鸡鹅巷的秘密情报组总部,大楼灯火通明,像一头巨兽睁着不眠的眼睛。
楼顶新装的探照灯来回扫射,白光掠过街巷,把每一道墙缝都照得惨白。院内停满黑色轿车,引擎怠速,随时准备出动。
3楼指挥室里,长桌铺着南京市区大地图,红蓝铅笔圈出密密麻麻的标记。
戴笠背手站在主位,黑色披风下垂,像一片凝固的夜。他抬眼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开始吧。”
陈默坐在他左手边,军便服熨帖,领口却微微敞开——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却不敢抬手擦。他面前摆着一部黑色电话机,两部对讲机,一摞空白逮捕令。
此刻,他只需轻轻一挥手,一个名字就会被填上,一个人就会消失。
电话铃骤然响起。陈默拿起听筒,对面传来宪兵司令部急促的报告:“下关卡子查获共党嫌疑21名,已押往小营看守所!”
“继续搜,不要停。”陈默声音平稳,却像吞了一口碎玻璃。在记录本上写下“21”,再画一个红圈——这是“清党”开始后的第一批数字,后面还会滚雪球般膨胀。
凌晨四点三十分,中央路宪兵司令部。
铁门“哐啷”打开,一辆辆卡车驶出,车厢里站满持枪宪兵,枪刺在路灯下闪着幽蓝的光。卡车两侧贴着标语:“肃清赤化”“保卫北伐”。
沿街住户被引擎声惊醒,却不敢开窗,只敢隔着窗帘缝隙偷看——他们知道,又一个血色黎明来了。
下关火车站,宪兵把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每一列进站火车都要经过三道卡子:先查身份证,再搜行李,最后看手掌——掌心有茧、指缝有油墨的,一律扣下。
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年轻人刚掏出“金陵大学”学生证,就被两名宪兵架住胳膊:“王之明是吧?带走!”
年轻人挣扎:“我是讲师,不是共党!”
回答他的是枪托重重一击,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染红了“讲师”两个字。
凌晨5点,夫子庙老茶馆。
陈默的轿车悄然停在巷口。他一身便装,压低帽檐,快步穿过后院。
雅室里,老周早已等候,桌上摆着一壶“雨前龙井”,壶嘴冒着热气,却无人有心思喝。
“这是刚到的‘茶叶’。”老周把一只“六安瓜片”罐推过来,罐底藏着最新情报:“△已转移287人,剩余25人正走‘汤泉—滁县’山路;宪兵封锁下关、浦口,水陆皆断;便衣三组挨家搜查,遇可疑者即抓;请指示‘疑兵’是否放出?”
陈默迅速看完,用火柴点燃棉纸,看着它化为灰烬,才低声道:“疑兵今晚放,吸引火力;剩余25人,走‘朱家坝—全椒’水路,船已备好;口令改为‘秋蝉’,原口令作废。”
老周点头,又递过一张小报——是特务刚印发的《清党特刊》,头版大标题:“共党首要分子落网,首都治安确保!”
下面配着一张照片:一个青年被按在地上,头发凌乱,眼里却闪着倔强的光。陈默认出那是金陵大学学生骨干小赵,心头一紧,却面无表情地把小报折起,塞进衣袋。
上午8点,南京军政部广场。
军警列队,步枪上刺刀,像一片钢铁森林。广场中央,竖着新做的木牌,上写“肃清反动分子大会”。
台下,已跪了一排男女,每人颈后插着“反动”标牌,名字被红笔划了叉。人群围观,却鸦雀无声,只有细雨打在标牌上的“嗒嗒”声。
戴笠站在台上,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像金属摩擦:“……首恶必除,胁从不问!凡与赤党有牵连者,限期自首,否则格杀勿论!”
台下,一名中年妇人突然冲出,抱住跪在最边的青年哭喊:“我儿子不是共党!他是学生!”
宪兵上前,一枪托把妇人打倒,鲜血顺着她嘴角流下,却无人敢上前搀扶。
青年猛地抬头,嘶声喊:“妈——”回应他的,是宪兵队长拔枪上膛的“咔嚓”声。
上午10点,秘密情报组指挥室。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像催命符。陈默面前,记录本上的数字不断攀升:“下关:67;夫子庙:43;浦镇:29;金陵大学:15;兵工厂:22……”
每添一个数字,他心头就像被针扎一下。
副科长李诚兴奋得脸色发红:“陈科,这才半天,就抓了二百多!戴老板说了,首功归咱们二科!”
陈默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声。他拿起对讲机,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低:“注意,重点搜查‘老山矿洞’‘乌衣古镇’,发现可疑者,就地审查!”
——这是给组织留最后一条生路:若还有没赶上的同志,可避过这两处,走更偏远的“汤泉—滁县”山路。
中午12点,夫子庙老茶馆。
老周把最新“伤亡简报”交给陈默:“△已转移307人,剩余5人,因生病或住址偏远,尚未到位;
被捕者,已确认41名,其中7名是△骨干;
宪兵在‘老山’设伏,捕获3名走山路的同志;
便衣在‘乌衣古镇’抓到2名走水路的同志。”
陈默看完,双手微微发抖,却强作镇定:“告诉剩余5人,走‘汤泉—滁县’山路,口令‘秋蝉’,接头人‘老郑’,明日黄昏前必须过滁县。”
老周点头,又递过一张纸条:“沈兰传来消息:她已打入复兴社内部,晋升为中尉,负责整理‘清党’档案,可提供更核心情报。”
陈默心头一震,却不敢多问,只把纸条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下午3点,南京街头。
军警越来越多,卡车呼啸而过,车上站满被捕者,双手反绑,头被按下,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沿街商铺关门闭户,只有特务机关的卡车进出,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红色泥浆,像血。
陈默坐着洋行轿车,穿梭在各抓捕点之间。
他表面上是“指挥”,实际上是在“踩点”——把每一处关押地点、每一条押送路线、每一道卡子,都默记在心,然后通过茶馆,传递给组织。
傍晚六点,小营看守所。
铁门内,关押室已人满为患。地上铺着稻草,墙角堆着便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尿骚味。
一个新抓来的女学生,靠墙坐着,脸上带着巴掌印,却目光坚定。她低声哼着《国际歌》,声音微弱,却像黑夜里的萤火。
宪兵队长走过来,一脚踢翻便桶,污水溅了女学生一身:“唱什么唱?再唱,割了你的舌头!”
女学生抬头,声音平静:“我唱的是国歌。”
宪兵队长一愣,随即狞笑:“好,那就让你唱个够!”他挥起皮带,狠狠抽下。
夜里九点,秘密情报组指挥室。
电话铃声终于稀疏。陈默面前,记录本上的数字停在触目惊心的一行:
“截至晚9点,南京共抓捕共党及进步人士1037人,其中△骨干79人,已送小营看守所;在押人员中,312人待审,25人重伤,7人死刑立即执行。”
他握着铅笔,手指微微发抖,却不得不写下最后一个红圈:“7”。
李诚兴奋得满脸通红:“陈科,戴老板说了,今晚设宴,为你庆功!”
陈默勉强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声。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城墙,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转移虽初见成效,但“清党”大网尚未完全撑开,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头。
午夜12点,南京街头。
警车呼啸,探照灯横扫,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在黑夜中收割生命。
陈默站在洋行宿舍窗前,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城墙,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转移虽初见成效,但“清党”大网尚未完全撑开,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