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的汉子们清理战场时，叶天和任盈盈坐在溪边的青石上。任盈盈正用干净的布条蘸着溪水，仔细擦拭他右肩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漕帮舵主说，周大人的密信已经安全送到开封了。”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释然，“刚才在坡顶看到信鸽飞过去了，翅膀上绑着红绸子，是他们约定的记号。”
叶天“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溪水里。刚才被血水染红的溪水，此刻已被冲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清澈的水流，映着天上的云影悠悠晃动。他忽然想起刚才打斗时，任盈盈引溪水破阵的法子——那不是什么高深的招式，只是顺着水流的性子，轻轻一引，便有了排山倒海的力量。
“你刚才那招，是从哪里学的？”他问。
任盈盈笑了笑，指尖在他伤口边缘打了个结：“小时候在山里玩，看溪水冲石头。石头硬，溪水软，可日子久了，再硬的石头也能被冲出坑来。那时候就想，要是打架也能像溪水这样，不硬碰硬，是不是就能少受点伤？”
叶天看着她被溪水打湿的发尾，忽然明白过来。他们总在琢磨“内劲要多强”“招式要多快”，却忘了最朴素的道理——水无常形，却能穿石。就像刚才，若不是借着溪水的势，他们就算能赢，怕是也要多添几道伤疤。
“往回走吧。”任盈盈站起身，伸手拉他，“漕帮的马车还在下面等着，听说镇上的老郎中熬了专治刀伤的药膏，去晚了怕是要被别人抢光了。”
叶天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两人沿着溪边往坡下走，脚下的石子被踩得咯吱响，混着溪水潺潺的声音，倒像是一首轻快的调子。
快到坡底时，叶天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溪边的一丛草：“你看。”
任盈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被水流冲倒的几株蒲公英，此刻正借着风势，把白色的绒毛伞送向空中。那些小伞晃晃悠悠地飘过溪水，落在对岸的草地上，像是无数个小小的希望在飞翔。
“它们倒比咱们聪明。”任盈盈轻声道，“被冲垮了也不较劲，借着风就去了新地方。”
叶天望着那些远去的蒲公英，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结解开了。过去他总想着“要赢”“要更强”，却像块顽固的石头，不懂变通。可刚才在坡上，他跟着水流的节奏挥剑时，那种“不刻意却自然到位”的感觉，比硬拼硬闯要畅快得多。
“回去之后，我想把《清心诀》再好好看看。”他说。
任盈盈挑眉：“怎么突然转性了？”
“不是转性。”叶天笑了笑，拉着她加快脚步，“是觉得，有些道理，得在风里、水里、汗里泡一泡，才能真正看懂。就像这蒲公英，非得被冲散一次，才知道风是最好的船。”
坡下的马车旁，漕帮的汉子们正围着篝火烤野兔，肉香混着松木的烟味飘过来，勾得人肚子直叫。见他们下来，舵主大笑着扔过来两个烤熟的兔腿：“趁热吃！这可是刚打回来的，补得很！”
叶天接过兔腿，递给任盈盈一个，自己咬了一大口。油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却觉得这是这辈子吃过最香的肉——比客栈里的精致点心香，比酒楼里的山珍海味也香。
“接下来去哪？”任盈盈舔了舔手指上的油，问他。
叶天望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金红色。他想起洛阳城里还等着他们的药，想起那本没看完的《清心诀》，想起那些藏在市井里的烟火气。
“先回洛阳。”他说，“老郎中的药膏得赶紧用，你的伤口可不能拖。再说了，我还欠着客栈伙计半壶酒呢，上次说好了，等从落马坡回来，要跟他讨教酿米酒的法子。”
任盈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正好我想去看看洛阳城的夜市，听说最近有卖糖画的，能画出龙的样子呢。”
马车轱辘轱辘地往洛阳城走，车窗外，蒲公英的白伞还在暮色里飘着，溪水在身后唱着远去的歌。叶天靠在车壁上，看着任盈盈低头啃兔腿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的江湖路，或许不用走得那么急。偶尔停下来，看看溪水怎么流，风往哪吹，身边的人在笑什么，也挺好。
他摸了摸怀里的《清心诀》注解，纸页被汗水浸得有些皱了，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温度。或许武功的最高境界，从来不是“天下无敌”，而是像这溪水、这晚风、这身边的人一样，自然、自在，却有股温柔又坚韧的力量，能推着你往前走，也能陪着你停下来。
车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洛阳城的灯火在远处亮了起来，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叶天忽然想起刚下山时，师父说的那句话：“江湖很大，别丢了自己。”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不丢了自己，就是懂得跟着心走，跟着身边的人走，跟着这烟火气走。这样的路，再长也不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