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深处,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叛乱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空气里弥漫着法术对撞后残留的焦灼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破碎的砖石和倾覆的灯盏散落一地,描绘出一幅混乱的终局图景。
云昭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冰冷得可怕。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前方那个缓缓倒下的白色身影上,周遭的一切喧嚣——墨渊镇压残余叛乱者的呵斥、魔族卫兵奔跑的脚步声、伤者的呻吟——全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正在被刺目鲜红迅速浸染的白。
是谢无妄。
在最后那刻,谁都未曾料到那垂死的魔族元老竟还藏着一缕淬毒的噬魂钉,阴狠刁钻,直取她后心。而她因全力协助墨渊稳定阵法,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避无可避。
是他。
那个前世亲手将剑锋指向她的男人,那个此生对她步步紧逼、让她心乱如麻的师尊,如同鬼魅般倏然而至,用他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的背后。
“噗——”
那是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轻微,却比任何惊雷都更震彻她的耳膜。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看到他身体猛地一颤,惯常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微佝偻了一下,那总是冰封着的、看不出情绪的侧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像是解脱,又像是极致痛楚的神情。
然后,那身象征着他仙尊身份、不染尘埃的白衣,自左肩下方,迅速绽开了一朵硕大而妖异的血花。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便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不——!”
一声嘶哑的、完全不像是自己声音的尖叫冲破喉咙。云昭像是终于从梦魇中惊醒,几乎是连滚滚爬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谢无妄!谢无妄!”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扶住他,却又不敢触碰那恐怖的伤口,只能徒劳地托住他的头颈。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失去了所有血色,那双总是深邃若寒潭、让她不敢直视的眼眸,此刻紧紧地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裙摆,那是他的血。
前世,她也是这般,感受着生命的温度从自己体内一点点流尽。可那时,心是冷的,带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决绝和苍凉。而此刻,看着他的血,她的心却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炙烤,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恐惧”的情绪,攫取了她所有的呼吸。
为什么会这么痛?
他不是……逼死她的人吗?他不是……这一世依旧在强迫她、禁锢她的人吗?
可为什么,看到他倒下,看到他流血,她的心会痛到几乎要碎裂开来?
“让开!”她对着围上来的魔族侍卫厉声喝道,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她再顾不得什么身份伪装,什么前世恩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他!他不能死!
她笨拙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地运转起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将双手覆在他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方。淡金色的、属于她灵族本源的力量,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丝丝缕缕地注入他的身体。那力量太弱小了,与他浩瀚如海的仙元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可她不管。她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拼命地压榨着自己每一分潜力。汗水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谢无妄……你醒醒……你不准死!”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你还没……还没给我一个交代……你怎么能死……”
墨渊处理完残余的叛乱者,快步走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那个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倔强的少女,此刻像是失去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抱着昏迷的谢无妄,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她徒劳地输送着灵力,那光芒微弱得让他心头发紧。
他脚步顿住,站在几步之外,沉默地看着。那双惯常带着不羁笑意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凝重,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沉的黯然。
他看得出来,谢无妄伤得极重。噬魂钉专伤神魂,即便以仙尊之能,硬生生承受这一击,也绝非小事。更何况,他是为了保护云昭。
墨渊缓缓蹲下身,沉声道:“云昭,你先冷静点。他的伤势……”
“我能救他!我可以的!”云昭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墨渊,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我的灵力……我的灵力一定有用的!”
看着她这副模样,墨渊所有劝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墨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这是魔族圣药‘九转还魂散’,先护住他的心脉神魂。”他递过去,声音是难得的温和,“你这样输送灵力,于他伤势无益,反而会耗尽你自己。”
云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抢过药瓶,颤抖着手将那散发着莹莹光泽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谢无妄狰狞的伤口上。药粉触及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血流似乎减缓了些许。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双手依旧不敢离开他的身体,那微弱的金色灵力并未停止输送,仿佛这是她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一旦断开,他就会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她的灵族之力,或许是魔族的圣药,又或许是两者结合产生了奇妙的作用,谢无妄伤口处的血液,似乎与她掌心渗出的、因过度催谷灵力而带出的细微血丝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云昭只觉得识海深处猛地一震!那枚一直安静蛰伏、仅有微弱感应的灵族至宝,竟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一道璀璨却极其短暂的金光,自她与谢无妄身体接触的地方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云昭浑身一僵。
那是什么?
她清晰地感觉到,就在金光闪过的瞬间,谢无妄体内那原本因噬魂钉之力而剧烈震荡、濒临溃散的仙元,似乎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轻轻抚过,暂时稳定了下来。虽然伤势依旧沉重得吓人,但那股不断侵蚀他生机的阴毒之力,仿佛被驱散了一丝。
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这具身体里,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掌控的神秘力量?
墨渊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他显然也捕捉到了那瞬间不寻常的能量波动,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云昭和谢无妄之间徘徊,最终,落在了云昭那因过度消耗和情绪激动而苍白得透明的脸上。
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给予安慰,但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默默收了回来。此刻,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怀中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需要尽快送他回静室疗伤,这里不安全。”墨渊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会让魔族最好的医官前来。”
云昭仿佛没有听见,她只是低下头,用指尖,极轻、极轻地拂开谢无妄额前被汗水和血水黏住的几缕黑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是他心魔幻境中,那抱着她尸身一夜白头的疯狂;是他收她为徒时,那隐藏在冰冷下的、不易察觉的关切;是他闯入魔域,放下所有骄傲对她说“我跟你走”时的偏执……
恨吗?
或许曾经是恨的。但那些恨意,在此刻他温热的鲜血和脆弱的呼吸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堪一击。
她终于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名为“在乎”。
她在乎他。远超乎她自己的想象和承认。
“谢无妄……”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凉的额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哽咽着,一字一句地承诺,又像是在诅咒,“你听着,你若敢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殿外,魔域常年阴霾的天空,不知何时透出了一丝微光,悄然洒落在两人身上,将那相拥的身影和满地狼藉,都染上了一层悲壮而凄迷的色彩。而云昭体内那一闪而逝的金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已消失,却注定要荡开无尽的涟漪。这突如其来的异动,究竟是福是祸?它又会将三人之间本就错综复杂的关系,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