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城市的阴影被拉得极长,像是这个世界狰狞的伤口。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在断壁残垣间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团队泾渭分明地分坐在广场两侧,中间那不足十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凌曜靠在一根倾斜的石柱旁,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那个纤细的身影。苏玥抱着膝盖,坐在一块还算完整的路缘石上,低着头,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自从那枚“忆痕水晶”在她手中绽放出冰冷的光芒后,她就用这种彻底的沉默,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尤其是与他,凌曜。
他胸口堵着一团浊气,吐不出,咽不下。那水晶究竟让她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之前还能维持表面平静的她,此刻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终是站直了身体,迈步朝她走去。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几步之外,楚嫣然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沾染了污迹的袖口,眼角的余光却将凌曜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欣赏一出早已预料的戏码。
“苏玥。”凌曜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她没有抬头,甚至连抱着膝盖的手臂都没有收紧一分,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激烈的质问更让人难堪。凌曜感到一阵无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耐着性子,尽量让语气平和:“我们谈谈。水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只有风掠过废墟的呜咽,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蹲下身,试图与她的视线平齐。“无论你看到什么,那可能只是碎片,甚至可能是扭曲的!我们需要沟通,苏玥,在这个地方,猜疑会害死所有人!”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
就在这时,苏玥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凌曜几乎屏住了呼吸。他预想了她的愤怒、她的悲伤、她的控诉……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双眼睛。
原本清澈柔和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冰渣,寒冷彻骨。那里面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不,甚至比陌生人更糟,那是一种……在看某种令人心寒之物后的彻底放弃。
凌曜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被这眼神冻结在喉咙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他心上:“看到了……我该看到的真相。”
说完,她再次低下头,将脸埋入臂弯,用行动彻底切断了他任何沟通的企图。
凌曜僵在原地,蹲着的姿势显得无比尴尬和可笑。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力,面对强大的怪物,面对诡谲的游戏,他至少还能思考,还能战斗。可此刻,他所有的力量和智慧,在苏玥这堵用沉默和冷漠筑起的高墙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压抑的怒火而有些僵硬。转身的刹那,他瞥见楚嫣然正“适时”地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曜哥,你别怪苏姐姐,”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她可能只是一时没想通,毕竟……那水晶里的东西,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的话语像是劝解,那意有所指的语气,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凌曜心中最不确定的地方。
凌曜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回自己原先的位置,背对着所有人,拳头紧握,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个人情绪是生存的大忌,他比谁都清楚。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
是石猛。那个如同铁塔般憨厚的汉子,此刻脸色有些苍白,靠着断墙,粗重的眉毛拧在一起。他之前为了掩护大家,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击,虽然经过苏玥之前的简单处理,但显然并未完全恢复。他的粗布外套下,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淡淡血痕。
另一个队员李铭,则下意识地揉了揉空瘪的肚子,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凌曜脚边那个装着所剩无几物资的背包。
这些细微的动静,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凌曜几乎被情绪控制的头脑上。
是了,现在不是纠结个人感受的时候。第十天的“终焉”还悬在头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团队内部的分裂,伤员的痛苦,物资的匮乏……这些才是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空气中带着铁锈味的凉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迷茫、烦躁和痛苦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包括依旧低着头的苏玥,和眼神闪烁的楚嫣然。
“都听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距离第十天结束,时间不多了。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想死,就把那些没用的情绪都给我收起来!”
他走到场地中央,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几瓶所剩无几的饮用水,几包压缩饼干,一些基础的医疗用品,还有几件在之前游戏中获得的、用途不明的小道具。
“水,优先保证石猛和……苏玥。”他说出苏玥名字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他们的状态直接影响团队生存能力。食物,按最低消耗分配,撑过最后这段时间。”
他拿起一瓶水,走到石猛面前,递给他。“猛子,能撑住吗?”
石猛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接过水瓶,瓮声瓮气地说:“放心吧,曜哥,皮外伤,死不了!”他拧开瓶盖,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犹豫了一下,看向对面的苏玥。
凌曜没说什么,又拿起另一瓶水和半包饼干,走向苏玥。
他停在她面前,将东西放在她脚边的地上。“补充体力。”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回应,仿佛脚边的东西只是几块石子。
凌曜看着她这副拒绝一切的姿态,心脏再次抽紧,但他面上没有任何表露,只是默默转身。
“李铭,你负责警戒东侧缺口,注意天空和地面的异常动静。”
“张倩,检查我们剩下的武器和道具,列出清单。”
“楚嫣然,”他看向那个一直观察着他的女人,“你和我,负责规划接下来几个小时的撤离路线和可能的避难所。你对环境的观察力比较细致。”
他的指令清晰、快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将每个人此刻最能发挥的作用都安排到位。原本弥漫在团队中的茫然和低气压,被他这一连串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安排强行驱散。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默默地行动起来,连呼吸都似乎顺畅了些许。
李铭立刻拿起一根钢筋磨成的简陋长矛,走向他指定的位置。张倩开始清点所剩无几的“家当”。石猛尝试着活动受伤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用一些。
就连楚嫣然,也收敛了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到凌曜身边,拿出之前绘制的简陋地图,开始低声与他讨论起来。只是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依旧如同雕塑般的苏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以及一丝对凌曜此刻状态下依然惊人魅力的复杂忌惮。
凌曜指着地图上几个可能提供掩护的区域,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利弊。他必须为团队找到一线生机。然而,与楚嫣然靠得过近的距离,让他鼻尖萦绕着一丝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与这废墟格格不入的甜香,这让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排斥感,思绪也微微滞涩。
就在他凝神试图驱散这干扰时——
“咦?”负责警戒东侧的李铭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那云……颜色是不是有点不对?”
凌曜猛地抬起头,顺着李铭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天际尽头,那原本永恒笼罩着这片废墟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云层,此刻像是被某种无形巨兽的利爪撕开,又像是被泼洒了巨量的、尚未干涸的鲜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上一片诡异而浓稠的**绯红色**!
那绯红迅速蔓延,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疯狂扩散,转眼间就吞噬了小半个天空。光线骤然变得昏暗而压抑,整个世界仿佛被罩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滤镜。
风,不知何时停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所有人!
凌曜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关于路线、资源的思考瞬间清空。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警报,在他脑海中疯狂炸响!
楚嫣然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真正的惊惧,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靠近凌曜。
就连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苏玥,也仿佛被这天地异变所携带的恐怖威压惊醒,她猛地抬起头,望向那片正急速吞噬天空的绯红,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冰封的眸子里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骇然。
凌曜死死盯着那片不断扩大的绯红,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他听到了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来了!
第十天的“终焉”,以远超想象的形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