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在府,看似与世隔绝的陈卷,实则并未真正脱离外界的信息洪流。他凭借多年来构建系统所遗留的、一些极其隐秘且未被完全清除的数据接口,以及少数几位因敬佩其才华或因不满现状而暗中保持联系的旧部,如同一位蛰伏的蜘蛛,静静地编织着自己的信息网络,密切关注着西方试点的一举一动。
试点部门暴露出的种种问题,如同预料中的剧本般,一一呈现在他面前。那些关于“业力判定不公”、“长期激励失效”、“仙官普遍不适”的报告,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幸灾乐祸,反而印证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警惕,并带来一种沉重的“果然如此”的验证感。
他坐在书房那冰冷的光幕前,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脑海中飞速运转。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开始构建优化模型,而是首先将自己抽离出来,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视角,对西方体系的缺陷进行系统性的剖析和记录:
系统刚性缺陷分析: 他清晰地看到,西方体系在“业力”判定上,同样陷入了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过度依赖可量化的表面行为数据,缺乏对意图、情境、以及难以量化的“道心”层面的有效评估。其算法逻辑看似精密,实则仍是“一刀切”的刚性思维,无法容纳现实世界的灰度与复杂性。
长期激励模型失效根源探究: 他深入分析了激励失效的原因。关键在于“信任壁垒”和“时间折现”。西方极乐世界对于天庭仙官而言,是一个“外部机构”,其承诺缺乏天庭天道誓言般的强制约束力,信任基础薄弱。同时,经济学中的“时间折现”原理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未来的、不确定的收益,其主观价值远低于即期的、确定的回报,尤其是在长生种看来,遥远的“来世”激励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文化排异反应的必然性论证: 这是他认为最致命的一点。他调取了道家经典与佛门典籍的核心教义进行对比,明确指出,道家追求的是“个体超脱”、“顺应自然”,而佛门(尤其是其用于管理的这一套)强调的是“因果律”、“集体秩序”和“来世导向”。这两种世界观在底层逻辑上存在根本性冲突,强行嫁接,必然引发仙官道心的强烈排斥,这绝非技术调整所能解决。
他将这些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分析,分门别类地记录在一枚特制的、加密等级极高的玉简之中。这并非为了向谁进言(他深知自己如今人微言轻,任何谏言都会被当成失败者的嫉恨与反扑),而是为了自己厘清思路,为了那内心深处不肯磨灭的、对“真理”与“最优解”的执着追求。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也在他心底滋生。他不得不承认,西方这套体系,在“风险长期化分散”(将管理压力从现世转移到来世)和“精神层面深度控制”(通过业力和轮回概念影响行为动机)上,确实有其独到之处,是他那侧重于现世效率和物质激励的系统未曾深入涉及的领域。这种认知带来了一丝不甘,以及……一丝被掩盖得很好、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求知欲。
“如果……如果由我来设计,能否汲取其长,规避其短,结合仙界实际……”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但立刻,现实的冰冷便将其冻结。他苦笑一声,将那枚记录着分析的玉简谨慎收好。败军之将,何敢言勇?如今的自己,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旁观者罢了。
但思想的野火,一旦有了薪柴,便再难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