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顿适时地递上一份资料:“博士,这是我们观测到的噬菌体RNA序列片段。您能根据这个,大致判断出它的蛋白质外壳结构,并为我们指明一个可能的基因编辑切入点吗?”
尤金看着那张画满了A、U、c、G的图谱,感觉像在看天书。
他眼角瞥见索尔和米尔顿那“求知若渴”的眼神,以及林疏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个陷阱!
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学术陷阱!
他开始语无伦次,额头上的汗珠汇成小溪,顺着脸颊滑落。
“这个……这个序列……不完整。在没有完整的全基因组图谱之前,任何……任何推论都是不负责任的。对,不负责任的!”
索尔立刻“恍然大悟”地接话:“博士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们换个思路。抛开基因编辑,如果我们采用传统的反渗透膜过滤法,您认为膜的孔径需要达到多少纳米级别,才能在物理上有效拦截这种噬菌体?同时,如何解决高浓度重金属离子可能导致的膜污染和堵塞问题?”
这个问题,终于涉及到了尤金熟悉的物理和化学领域。
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反渗透膜技术!这很简单!根据流体力学和物质的分子直径,我们只需要将孔径控制在0.1纳米左右,就能过滤掉绝大部分杂质。至于膜污染,我们可以设计一套电解质反冲洗系统,利用正负电荷相吸的原理,定期清除附着的金属离子……”
他说得眉飞色舞,自信心又回来了。
然而,索尔却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抛出了致命一击。
“可是,博士,”索尔的语气充满了天真的困惑,“据我所知,水分子的直径大约是0.28纳米。如果膜的孔径只有0.1纳米,那我们岂不是连水都过滤不出来了?”
“……”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尤金的嘴巴还保持着o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引以为傲的知识,在最关键的地方,犯下了一个中学生都不会犯的常识性错误。
亚伯拉罕脸上的表情,比尤金还要精彩。
他先是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羞耻,像岩浆一样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那双瞪着尤金的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不需要再听下去了。
一个连水分子和病毒哪个大都搞不清的人,要去华盛顿终结末日?
这他妈是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会议不欢而散。
瑞克以“技术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为由,草草结束了会议。
没有人去点破那层窗户纸,但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尤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被亚伯拉罕一把拽出了会议室。
没有人知道亚伯拉罕把尤金带去了哪里,大家只听到从c区监舍的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怒吼,以及重物撞击墙壁的闷响。
罗西塔脸色煞白,想冲过去,却被肖恩拦住了。
“让他自己处理。”肖恩的表情异常复杂,有嘲讽,但更多的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男人有时候,需要打一架,或者……打碎点什么东西。”
瑞克疲惫地揉着眉心,看向林疏月:“这是你的计划?”
“我只是提供了一张试纸。”林疏月平静地回答,“是他自己,把颜色涂错了。”
瑞克长叹一口气,他知道林疏月是对的。
用这种方式揭露真相,远比当众撕破脸要好。
至少,它将破坏力控制在了最小范围。
但他依然担心亚伯拉罕的状态。
一个失去目标的士兵,比一百个行尸还要危险。
“我去看看。”林疏月站起身。
“小心点,”达里尔靠在墙边,低声提醒,“那家伙现在就是个火药桶。”
林疏月来到c区监舍,发现门虚掩着。
她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尤金蜷缩在角落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挂着血丝,浑身抖得像筛糠。
而亚伯拉罕,则跪在房间中央,双手插在头发里,宽阔的后背剧烈地起伏着。他面前的墙壁上,有一个清晰的、带着血迹的拳印。
他的信仰,他的使命,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在今天下午,被一个关于水分子直径的常识,砸得粉碎。
他没有杀尤金,甚至没有下死手。
因为他知道,当他挥出拳头的那一刻,他打碎的不仅仅是尤金的谎言,更是他自己的世界。
林疏月没有去安慰他,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一个急救包放在地上,然后蹲在尤金身边,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疼吗?”她轻声问。
尤金哆哆嗦嗦地点头,疼,但更多的是恐惧。
“知道为什么他没杀了你吗?”林疏月一边用棉签蘸着碘伏,一边说,“因为你虽然是个骗子,但你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是你,给了他一个叫‘华盛顿’的希望。哪怕是假的。”
角落里的尤金开始低声啜泣。
跪在地上的亚伯拉罕,身体猛地一震。
“你的任务,从一开始就不是护送一个科学家。你的任务,是保护希望。你只是……找错了希望的载体。”
亚伯拉罕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那……什么是希望?”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抬头看看窗外。”林疏月说。
亚伯拉罕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夕阳下,监狱的工地上,人们还在忙碌着。
t仔推着独轮车,格伦和玛姬在清理碎石,戴尔在田埂上磨着工具。
壕沟已经挖出了雏形,瓮城的墙基也已垒起。
每个人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明天”而努力。
汗水、泥土、工具的敲击声……这一切,都充满了生命力。
“那就是希望。”林疏月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希望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解药,不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城市。希望,是活生生的人。是卡尔和索菲亚的笑声,是赫谢尔菜园里的蔬菜,是我们正在亲手建造的这堵墙。”
她站起身,走到亚伯拉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几乎崩溃的男人。
“你以为尤金的价值,在于他脑子里的‘机密’?错了。他真正的价值,是他画出的那张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防御图纸。他是个骗子,但他也是个天才。一个能用废铜烂铁造出堡垒的天才。”
“你的任务没有结束,亚伯拉罕。”林疏月的语气变得郑重,“恰恰相反,你真正的任务,现在才刚刚开始。你的力量,你的战斗经验,不是为了一个虚假的谎言,而是为了保护这里所有的人,保护这个……我们共同的家。”
“你不是护送者,你是守护者。”
“守护者……”亚伯拉罕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他眼中的狂乱和痛苦,渐渐被一种新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重新找到坐标的踏实感。
他不是被骗了,他只是走错了路。
现在,有人为他指明了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