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谢尔。
活着的。
不是在总督的剑下,身首异处。
他就在那里,像个真正的大家长,守护着他的女儿们,守护着他的信仰。
安德莉亚。
她坐在窗边,是活着的。
不是在监狱沦陷时,被行尸咬伤,孤独地死在伍德伯里的房间里。
还有t仔,泰尔西,萨沙……他们不在这里,但他们都活着!
t仔没有为了关门被撕碎,泰尔西也没有被咬。
甚至……莫尔。
那个该死的莫尔·迪克森。
他也活着。
不是作为总督的走狗,不是作为一个悲剧的英雄,孤独地死去。
他还是那个混蛋,但他是他们这边的混蛋,是守护着他们大后方的混蛋。
他们。
所有的人。
这些美好的,破碎的,固执的,可恨又可爱的,所有的人。
他们都在。
他们都活着。
林疏月一直都知道,她改变了这一切。
她每天都能看到证据。
可是,当她看到眼前这一幕,看到所有人都在亚历山大,看到这幅颠覆了她所有记忆的,幸存者的宁静画面时……
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这不再是一场理智上的胜利。
这是一记重拳,一记裹挟着最纯粹、最汹涌的情感的重拳,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心上。
那份压抑在她灵魂深处的,对未来的预知。
那份背负着无数本该死去的亡魂的,沉重的枷锁。
那份关于“原本”结局的,可怕的记忆。
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的手还停在朱迪斯的脸颊上。
肖恩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嘿!”他开口,“你还好吗?”
林疏月没有回答。
她也回答不了。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在她冰冷的脸上,烫出一条灼热的轨迹。
然后,是第二滴。
第三滴。
她猛地收回手,狼狈地转过头,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军师,是那个冷酷理智的医生,是那个让所有人都敬畏的“女王大人”。
她不能哭。
可是,来不及了。
堤坝已经决口。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哽咽的抽泣,从她喉咙深处逸出。
她死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但剧烈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
整个房间,瞬间寂静得可怕。
连贝丝那无意识的拨弦声,都停了。
“林?”洛莉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疏月只能拼命地摇头。
不是“怎么了”。
是什么都没发生。
是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才是最让她崩溃的理由。
瑞克也快步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沉稳地按住她的肩膀,“林?跟我们说。”
她要怎么说?
她要怎么告诉他们?
我哭,是因为你们都还活着来到了亚历山大。
我哭,是因为索菲亚睡在沙发上,而不是变成行尸在树林里游荡。
我哭,是因为抱着那个婴儿的男人,本该是你们最大的敌人!
她只能不停地摇头,汹涌而来的情绪,像要把她整个人撕碎,再用一种滚烫的温柔,重新粘合起来。
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她扮演上帝,扭转命运的,情感账单。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她。
是洛莉。
“没事了,”洛莉在她耳边轻声说,紧紧地抱着她,“这几天太累了。我们到家了,林。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了。”
林疏月再也撑不住,她把脸埋进洛莉的肩膀,自从来到这个该死的世界后,第一次,像个普通人一样,彻底地,放纵地,崩溃大哭。
她为那个逝去的世界而哭。
她为他们经历过的所有苦难而哭。
她为那些她没能救下的,前世的亡魂而哭。
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一种如释重负到近乎虚脱的,巨大的,狂喜的解脱。
因为他们都在。
因为他们都活着。
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那些谎言,那些算计,那些冷酷的决定,那些一点点啃噬她良心的选择……
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这一切,都值了。
这一切,他妈的,都值了。
屋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林疏月?
他们眼中的她,永远冷静,永远强大,甚至有时冷酷得令人心惊。
这样毫无防备的,脆弱的哭泣,比外面成千上万的行尸还要让他们感到震撼。
格伦和玛姬也醒了,担忧地对望着。
卡罗尔捂住了嘴,眼圈瞬间就红了。
就连肖恩,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都流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朱迪斯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这个小婴儿隔绝这过于汹涌的情感风暴。
只有瑞克,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
他没有劝她,也没有再追问。
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山,沉默地,给予着最坚实的力量,任由她发泄。
他或许不知道她全部的秘密,但他比任何人都懂,那种压在心头,足以将人压垮的重担。
他不懂她的理由,但他认得这种释放。
过了很久,很久。
那场席卷了她整个灵魂的风暴,才终于慢慢平息。
林疏月从洛莉的怀里退出来,胡乱地用手背抹着脸,感觉自己像被剥了一层皮,又疼,又前所未有的轻松。
“抱歉。”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永远别说抱歉。”洛莉的眼睛也红红的,却带着笑,“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
林疏月抬起头,再次环视这满屋子的人。
看着那些带着关切、带着困惑,也带着一丝了然的眼神。
是啊。
他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她们是一帮怪异的、破碎的、全副武装的、在末日里苟延残喘的家人。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瑞克说得对,”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是挤在一起,更安全。”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肖恩身上。
林疏月对着他,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承认。
一个感谢。
感谢他在这里。
感谢他抱着那个孩子。
感谢他成为了她需要的“恶犬”,而不是那个会毁掉一切的“疯子”。
肖恩的下巴,微不可查地抬了抬。
一个无需言说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悄然达成。
林疏月做了一个深呼吸。
空气涌入肺里,带着这个“家”独有的温暖气息。
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还在,但那种空洞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胸口,慢慢扩散到全身的暖意。
她找到壁炉边的一块空地,就那么靠着墙,坐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
“挪挪,”她用还带着鼻音的沙哑声音,对身边的人说,“给我腾个地儿。”
身边的人立刻为她让出了一块空间。
一条毯子,递到了她的手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了。
那份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紧张和不安,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雨过后的,共享着彼此脆弱的,真正的安宁。
他们有了一个新家。
一座堡垒。
但今晚,这个小小的客厅,才是他们真正的,唯一的,庇护所。
林疏月坐在那里,被她的家人们包围着,被她这场胜利里,所有鲜活的证据包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