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圣咏’给了你。”不是疑问，是陈述。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理解，“老头子说过，‘圣咏’不是装饰品。它只跟着真正明白‘守护’二字分量的人走，哪怕那人戴着面具。”她的视线扫过巴特的脸，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奇特的、近乎熟稔的坦然。
伊莉丝饶有兴致地挑眉，手中的“圣咏”似乎也因少女的话而嗡鸣了一声：“小丫头，你似乎对这把剑很熟？还有，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在荒原里叫你‘喂’吧？”
“露比。”少女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红晕（虽然在她苍白的脸上并不明显），“我……我以前住在教堂的阁楼里。哈维尔老头……教皇冕下收留了我。至于‘圣咏’……”她看着那纯白的剑格圣石，“它就像教堂的钟声，虽然不常响，但每次响起，都意味着有人需要帮助，或者……有人需要被揍醒。”她小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怀念的俏皮。
“住在教堂阁楼的混血魅魔？”伊莉丝的红瞳里闪烁着玩味的光芒，“这倒是有趣。你们那位‘不养闲人’的哈维尔教皇，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清理告解室？还是用魅魔的天赋去感化迷途的羔羊？”她特意加重了“不养闲人”四个字，这是黎明大教堂在周边地区流传甚广的、带着点戏谑的标签。那个神圣之地，收留迷途者，却也从不允许任何人白吃白喝。
露比的脸更红了，这次连耳尖都染上了粉色：“才、才不是感化！我……我主要是帮玛莎嬷嬷打扫，特别是那些很高的彩绘玻璃窗！还有……还有整理图书馆那些快散架的老书……有时候也帮厨房削削土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觉得这些工作实在太平凡，“哈维尔老头说，教堂的每一块砖瓦、每一片面包都承载着‘等价交换’的圣律。想留下，就得干活。他说这是对‘神圣’最基本的尊重。”她抬起头，眼中那点粉色光芒稳定下来，带着一种朴素的坚定，“我力气大，爬得高，眼神也好，看书快……所以，我不是闲人。”
巴特静静地听着，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伊莉丝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柔和了一瞬。显然，“等价交换”和“不是闲人”这两点，深得他心。
“那么，露比，”巴特开口，声音平稳，“你为何出现在灰烬荒原？又为何跟着我们？”他目光如炬，再次锁定了她。
露比脸上的窘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焦虑和决然的凝重。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仿佛荒原的寒意深入骨髓。
“我感觉到……深渊在躁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瞳孔深处的粉光微微闪烁，像是在捕捉着无形的信号，“源头在西北偏西，很深的地方……龙骨裂谷的方向。那感觉……很坏，比这些灰烬潜行者坏得多。它像……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在化脓，吸引着更多污秽。”她看向巴特，“而你身上的深渊气息……很特别。像风暴的中心，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我跟着你，是因为直觉告诉我，也许只有你……或者你手里的东西，才能靠近那个‘伤口’而不被立刻污染。”
她顿了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恳求：“哈维尔老头不在了……但黎明大教堂教给我的东西还在。如果那里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酝酿，如果它会威胁到教堂……甚至更远的地方……我想帮忙！我能感觉到能量的流动，能提前一点点预知危险！我……我能削土豆，也能看清‘灰烬’！”她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用一些。
伊莉丝和巴特交换了一个眼神。露比的能力：感知深渊躁动、预知危险。在即将深入险境时无疑是非常珍贵的，而她对黎明大教堂的感情，以及那份在教堂“不养闲人”原则下培养出的朴素责任感，也让她显得可靠。
荒原的风呼啸着，卷起灰白的浪潮。
“跟上。”巴特没有多言，转身继续朝着西北偏西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沉稳，仿佛露比的加入只是旅途上一个顺理成章的注脚。
露比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那点粉色几乎要溢出来），她用力点头，裹紧斗篷，小跑着跟上两人的步伐。灰烬在她脚下扬起，很快又被风带走。
伊莉丝走在露比身边，侧头看着她被风沙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和那双闪烁着坚定与好奇的眼睛，忽然轻笑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小露比，看来你们那位精打细算的哈维尔教皇，投资眼光确实不错。一个能爬高擦玻璃、能削土豆、还能当深渊探测仪的混血魅魔……这‘等价交换’，教会可赚大了。”
露比的脸又红了，但这次，她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荒原的旅途，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绝望了。龙骨裂谷的阴影在前方延伸，但此刻，队伍里多了一份来自黎明大教堂阁楼的、带着面包香气的微光。
三人也没想到，龙骨裂谷居然离这里这么近。
但龙骨裂谷，名副其实。
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肋骨般的嶙峋山岩拱卫着一条深邃幽暗的峡谷入口。空气在这里变得粘稠、沉重，弥漫着浓烈的硫磺、腐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腥甜铁锈味。灰烬荒原的尘埃在这里沉降，覆盖在灰白色的巨大骨架上——那些确实是龙的遗骸，历经岁月风霜，却依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只是此刻，这威压被另一种更污秽、更躁动的气息所侵染、覆盖。
露比紧紧裹着斗篷，脸色比在荒原上时更加苍白，瞳孔深处的粉光不安地闪烁着，如同受干扰的罗盘。“就是这里……‘伤口’的脓液，就是从这峡谷深处渗出来的。好吵……它们在哭嚎……也在贪婪地吞噬……”她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胳膊。
伊莉丝手中的“圣咏”剑格圣石散发着稳定的白光，驱散着周围试图侵蚀过来的污秽气息，但她的红瞳也凝重地盯着裂谷深处翻滚的、如同实质般的黑暗。“深渊的浓度高得离谱，连空间都扭曲了。难怪能隔着荒原影响到露比。”她看向巴特，“自己以前的‘老本行’，看来是绕不过去了。”
巴特站在裂谷入口，面具朝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冥骸直剑在他腰侧安静地悬着，剑身上的眼睛纹路半睁半闭，似乎对周遭的环境既感到厌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将金属面具的下半部分轻轻扣紧了一些。
这个细微的动作，伊莉丝和露比都看在眼里。这通常意味着：准备干活了。
三人踏入裂谷。光线迅速被压缩吞噬，只剩下“圣咏”散发的柔和白光和伊莉丝指尖燃起的暗紫色火焰提供照明。脚下不再是松软的灰土，而是覆盖着粘稠黑色苔藓的崎岖岩石，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两侧高耸的岩壁和巨大的龙骨化石上，攀附着无数暗红色的、脉动着的菌毯状物质，如同巨大怪物的血管。空气中充斥着低沉的、骇人的呻吟和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没走多远，麻烦就来了。
前方的狭窄通道被一群扭曲的生物堵住。它们依稀保留着人形，但肢体极度畸变，皮肤呈现出腐败的灰绿色，覆盖着脓包和增生的骨刺。它们的眼眶空洞，只有两团浑浊的、燃烧着微弱深渊之火的幽光。它们佝偻着身体，用变异成爪状的手脚在岩壁和菌毯上快速爬行，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混合着痛苦与饥渴的嘶吼。
“深渊劣化体。”伊莉丝迅速判断，“被深度污染的可怜虫，彻底失去了自我，只剩下吞噬和扩散污染的本能。”
露比脸色煞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它们……它们身上全是‘脓液’的味道！”
“数量不少。”伊莉丝估算着，“‘圣咏’的范围净化能削弱它们，但清理起来……”
她的话音未落，巴特已经动了。
没有拔剑，没有华丽的起手式。他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径直冲入了劣化体群中。
巴特只用一拳将最前面那只试图扑咬的劣化体，上半身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西瓜般轰然炸裂，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浆液和破碎的骨刺四溅开来，却在触及巴特身体前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反手一肘，另一只从侧壁扑来的劣化体，脖颈被精准地击碎，扭曲的身体软软地瘫倒。
巴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纯粹的力量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每一次踏步都引发地面的轻微震颤，每一次挥拳、踢腿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势。那些足以撕裂钢铁的骨爪抓在他身上，只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连一道白痕都无法留下。物理免疫，让他成为了这片污秽之地中无可阻挡的堡垒。
劣化体的嘶吼变成了惊恐的哀鸣。它们本能地感受到了天敌的气息，开始混乱地后退、试图钻进岩壁的菌毯中躲避。
“想跑？”巴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冰冷而高效。他猛地一脚跺在地面。
以他落脚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地面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攀附在岩壁上的菌毯大片大片地龟裂、剥落，那些试图钻进去的劣化体如同被震出巢穴的虫子，惨叫着跌落下来。
“圣咏”的光芒适时亮起。伊莉丝将剑高举，纯白的净化之光如同水波般扫过整个通道。被光芒照射到的劣化体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体表的污秽菌毯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冒起黑烟，它们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动作变得迟缓而僵硬。
露比也没有闲着。她强忍着不适，瞳孔中的粉光锁定那些被震落、被削弱后仍在挣扎的劣化体，急促地预警：“左边岩缝！三个！头顶！小心落石……不，是伪装成落石的聚合体！”
她的预警精准无比。巴特甚至不需要思考，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左拳挥出，隔空打爆了刚从岩缝里钻出的劣化体。右手向上一抓，精准地捏住了一只伪装成落石、实则长满利齿的深渊软泥怪的核心，稍一用力便将其捏成一滩恶臭的烂泥。
通道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破碎的、冒着黑烟的残骸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腥臭味。巴特站在污秽中央，身上的斗篷纤尘不染，面具冰冷依旧。
他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目光投向裂谷更深处翻涌的黑暗。
“继续。”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了一堆挡路的垃圾，“垃圾还没倒完。”
伊莉丝收回“圣咏”，看着巴特那高效到近乎冷酷的“清洁”方式，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露比则捂着嘴，看向巴特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同情？她终于明白哈维尔老头为什么说“圣咏”选择巴特了——这个人，简直就是为了清理这些最深沉的污秽而生的。
裂谷深处，那如同巨大伤口般搏动着的黑暗源头，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的临近，发出了更加低沉、更加愤怒的咆哮。新的、更扭曲的阴影，正在污秽的菌毯下缓缓蠕动成型。巴特的“清洁工”工作，显然才刚刚进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