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 11 月的周末，上海外环外的房产中介门店像个被挤爆的沙丁鱼罐头。玻璃门刚推开，一股混杂着咖啡香、香水味和油墨味的热气就扑面而来，墙上的电子屏滚动着刺眼的红色字幕：“本周特惠房源仅剩 3 套！下周起单价上调至
元 \/ 平！”，每个字都像根小鞭子，抽得进店的人心里发紧。
张小莫攥着张折叠的户型图，站在人群外围，指尖的汗水已经把图纸边缘浸得发皱。图纸是上周中介发的，印着套 52 平的一居室，客厅带个 “超大阳台”—— 可此刻她盯着沙盘里的同款模型，才发现所谓的 “超大阳台” 不过是块巴掌大的塑料板，比她老家筒子楼里父亲搭的猪圈还小。老家的猪圈至少能放下两只猪仔，铺着干草，还能堆点农具，而这个模型阳台，连个洗衣机都未必摆得下，更别说母亲心心念念的 “能晒咸菜的地方”。
“张小姐，您可算来了！” 中介小李挤过人群，手里举着个红色激光笔，额头上渗着汗，却笑得格外热情，“您上周看的 52 平一居室，今天还有最后一套！刚才还有客户打电话问，您要是定，我现在就能帮您锁房号！” 他说着，激光笔 “咻” 地射向沙盘角落，红色光点精准落在那套小模型上，“您看，就是这套，朝南，采光好，阳台虽然小，但改该能当储物间 ——”
“改储物间？” 张小莫的声音有点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户型图上 “阳台 3.2㎡” 的标注，“这么小的地方，连个花盆都放不下，怎么改？” 她想起老家的阳台，虽然是水泥地，却能放下母亲的咸菜坛、父亲的摩的头盔，还有她小时候种的向日葵，而这个模型阳台，像被人硬生生从房子上抠下来的小块，透着股憋屈的小气。
小李的笑容僵了一下，赶紧把激光笔移开，转而拍了拍沙盘边缘的价格牌：“张小姐，现在不是挑阳台的时候！您看这价格，上周还是 ，下周就
了，这套 52 平的，现在买能省 6 万！6 万啊，相当于您两年的工资了！” 他压低声音，用手肘碰了碰张小莫，“我跟您说，昨天有个客户，一下订了两套，说要用来投资，您要是再犹豫，连这小的都没了！”
周围的议论声突然大了起来。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凑在沙盘另一角，手里攥着张存折，老太太用手指着套 60 平的两居室，声音带着哭腔：“咱们攒了一辈子的钱，才够个首付，这要是再涨，连首付都不够了……” 老头叹了口气，把存折往口袋里塞了塞，“再看看吧，说不定还有更便宜的……”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中介打断：“叔，哪还有便宜的？现在上海的房子，一天一个价，您今天不订，明天就不是这个数了！”
张小莫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早上出门前，母亲发了条短信：“莫莫，存折里又多了 2000，是我这个月腌咸菜卖的，你要是不够，跟家里说。” 父亲也发了条：“我昨天跑摩的赚了 120，今天再跑两趟，凑凑能给你多寄点。” 可她知道，就算加上这 2200，家里的存折也才刚到 6 万，而这套 52 平的房子，首付至少要 12 万（按三成算），她自己攒的 3 万，加上家里的 6 万，还差 3 万，更别说每个月的月供 —— 上次中介算过，按现在的利率，贷款 30 年，每个月要还 2800，比她现在的月薪还多 200。
“我再想想……” 她把户型图往口袋里塞了塞，转身想往外走，却被小李拉住了：“张小姐，您还想什么啊？您看那位先生，刚订了套 140 平的复式！” 他指着沙盘另一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签合同，手腕上的金表闪着光，旁边站着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手里拎着个 LV 包，正对着模型挑挑拣拣。
张小莫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心脏突然猛地一缩 —— 那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竟然是赵磊！
“赵磊？” 她下意识喊出声，声音不大，却被赵磊听到了。他转过头，看到张小莫，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支钢笔，笔尖上沾着合同的墨迹：“小莫？这么巧，你也来买房？”
他身边的皮草女上下打量着张小莫，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帆布鞋上，嘴角撇了撇，没说话，却往赵磊身边靠了靠，香水味飘过来，甜得发腻，压过了中间门店里的咖啡香。
“我…… 我看看。” 张小莫的脸瞬间发烫，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户型图，图纸的边角硌得掌心发疼，“你买了套复式？”
“是啊，140 平，带两个阳台，还能看江景。” 赵磊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合同，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松，“我爸说现在上海房价涨得快，买套大的保值，以后结婚用。对了，你看的哪套？要不要我让中介给你打个折？”
“不用了，我…… 我看的是套小的，52 平。” 张小莫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蚊子哼，“可能…… 可能还是买不起。”
“52 平？” 赵磊愣了愣，随即笑了，“那么小怎么住啊？我这套复式的客厅都比那套大！你要是钱不够，跟我说啊，我能帮你凑点 ——” 他话没说完，皮草女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声音娇滴滴的：“阿磊，咱们不是还要去看另外一套吗？中介说那套复式带个花园，比这个还好呢！”
“对对，差点忘了！” 赵磊拍了拍额头，转头对张小莫说，“小莫，我先忙了，你要是真想买，跟小李说，提我的名字，能便宜点！” 他说着，搂着皮草女的腰，转身往门外走，路过沙盘时，还特意用手指了指那套 140 平的模型：“这套我要了，另外那套花园复式，也帮我留着，下周我来签合同！”
“好嘞赵先生！您放心，肯定给您留着！” 小李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谄媚的笑意，目送赵磊和皮草女走出门店，才转头对张小莫说，“张小姐，您看看赵先生，人家这才叫买房！您要是再犹豫，真的就没机会了！”
张小莫站在原地，手里的户型图像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她想起刚才赵磊说 “52 平怎么住”，想起皮草女轻蔑的眼神，想起小李谄媚的笑容，还有沙盘里那套比猪圈还小的阳台模型，突然觉得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喘不过气。
她快步走出中介门店，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冷风灌了进来，带着股江水的湿冷，才让她稍微清醒了些。门外的停车场上，赵磊的黑色奔驰正缓缓驶离，车窗降下，皮草女的貂皮大衣闪了闪，还能听到她笑着说：“阿磊，刚才那个女的，穿得那么土，还想买房子，真是笑死我了……”
“别这么说，人家也不容易。” 赵磊的声音传来，却带着点漫不经心，“不过她那点工资，在上海买房，确实有点不现实……”
车子渐渐远去，引擎声越来越小，却像根重锤，砸在张小莫的心上。她走到路边的公交站，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攥皱的户型图，展开来看 ——52 平的小房子，客厅小得转不开身，阳台只有 3.2㎡，却要
元 \/ 平，总价 62 万，相当于她不吃不喝工作 17 年的工资，还不算利息。
她想起老家的筒子楼，虽然旧，却有个能晒咸菜的阳台；想起父亲开的摩的，虽然旧，却能载着她去吃油条；想起母亲腌的咸菜，虽然普通，却能让她在上海省下饭钱。而现在，在这繁华的上海，她连套比猪圈还小的房子都买不起，连赵磊眼里 “不现实” 的目标，都遥不可及。
公交来了，她站起身，把户型图叠好，放进外套内袋，紧贴着心口。她想起早上母亲的短信，想起父亲跑摩的的背影，想起存折上那四道鲜红的横线，突然觉得，就算房子再小，就算房价再高，就算赵磊他们再有钱，她也不能放弃 —— 为了父母的希望，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那个能在上海拥有一个家的执念。
她走上公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外，房产中介的电子屏还在闪烁着红色的字幕：“下周起单价上调至
元 \/ 平！”，远处的高楼一栋接着一栋，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无数个冰冷的数字，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摸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妈，我今天看了套房子，虽然小，但挺合适的，我再攒攒钱，说不定明年就能凑够首付了。您和爸别太累，注意身体。”
很快，母亲回复了：“好，妈相信你！家里一切都好，你爸今天跑摩的又赚了 100，咱们慢慢攒，不急。”
看着短信，张小莫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知道，前路还很长，房价还会涨，利率还会加，辛苦还会继续，可只要父母还在支持她，只要她还在坚持，就总有一天，她能在上海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套比老家猪圈大、能晒咸菜、能装下所有温暖的房子。
公交缓缓驶离站台，窗外的风景慢慢往后退 —— 房产中介的门店、赵磊的黑色奔驰、高楼的玻璃幕墙，渐渐被熟悉的街道取代。张小莫靠在车窗上，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户型图，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要凑够首付，一定要让父母在上海有个家，一定要让那沙盘上的微型猪圈，变成真正的温暖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