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澜跪在焦土之上,掌心还贴着地面。那三声青铜敲击的余韵仍在指腹跳动,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从地底传来。他的呼吸很浅,每一次吸气都牵动全身经脉,七窍中的血已经凝成暗红痕迹,可他没有动。
识海翻腾不止。
千万人的文气还在体内奔涌,像江河决堤后冲入干涸的河道。这些力量不属于他,却又因他而汇聚。系统沉寂了,竹简玉佩也失去了光泽,但《永乐大典》残卷却自行展开,一页页古字浮现在意识深处,最后定格在一行铭文上——“圣君承命,代天立言”。
这八个字一现,文宫巨龙猛然昂首,发出无声长吟。
龙身由金光重塑,不再是先前残破的模样,而是通体流转着温润玉色,鳞片间隐隐有文字浮现,每一个都带着不同朝代的气息:秦篆、汉隶、唐楷、宋印。它盘踞在识海上空,却迟迟未能腾起,仿佛缺了最后一道火种。
就在这时,云层裂开一道缝隙。
一头青牛踏光而来,背上倒骑着一位老者。他手持竹杖,眉目含笑,衣袍随风轻扬。落地时没有声响,只有脚下裂痕中渗出的文气被引动,如溪流般向四周蔓延。
张三丰翻身下牛,走到沈明澜身后,将竹杖轻轻点在他眉心。
一股清明之力瞬间灌入识海。三百年前太极文宫的构建之法如潮水涌入,不是强加,而是唤醒。那些散乱奔走的文气开始归位,沿着特定轨迹流转,形成一座无形的阵图。
“此非你一人之道。”张三丰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所有喧嚣,“乃三千年来所有读书人共铸之路。”
沈明澜喉咙一紧,想说话却发不出声。身体依旧虚弱,可神志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文宫巨龙缓缓抬起前爪,双目睁开,金光直射天际。
但它仍不能升空。
名字未定,誓约未立,天地不认。
张三丰退后一步,将竹杖插入地面裂缝。卦象自杖端流转而出,一圈圈扩散,与地脉相连。他抬头望天,朗声道:“昔有星宿守火种,今有明澜聚薪灰!可敢受此名?”
风停了一瞬。
沈明澜咬破舌尖,借痛意稳住心神。他以无锋木剑拄地,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单膝离地,站了起来。
血顺着剑刃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抬起头,双眼赤红,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我愿承之。”
话音落下,文宫巨龙仰天长啸,整个江南大地为之震颤。龙首裂开一道金纹,四个古篆从中浮现——**文渊圣君**。
每一笔划出,皆伴随钟鸣之声,九响之后,四字悬于龙首之上,光芒万丈。万里之内,凡开启文宫者,无论身处学堂、山野、市井,手中笔墨皆自发离案,朝着南方微微低伏。
这是文脉的共鸣。
是正统的确认。
也是命运的交接。
天空忽然泛起银光。
云层翻涌,一道虚影自晨曦中走出。他鹤发童颜,手持星图卷轴,衣袂飘然若仙。脚下的每一步都留下星光印记,直至停在半空,俯视下方。
星宿老人。
沈明澜见状,松开握剑的手,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不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是敬意。
“晚辈不过执炬前行。”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无比,“火种始终在您手中。”
星宿老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点星光,缓缓落下,没入沈明澜文宫深处。
那一瞬,沈明澜看到了无数画面——远古的祭坛、断裂的石碑、焚毁的书院、逃亡的学子……还有一个人,站在文明崩塌的尽头,独自点燃最后一盏灯。
那是星宿老人。
也是他自己未来的模样。
“去吧。”老人轻声道,“三千年前的约定,该实现了。”
虚影开始消散,星光洒落在沈明澜肩头,温暖而不灼热。他的文宫彻底稳定下来,巨龙不再盘踞,而是缓缓升起,环绕周身,形成一道护体光轮。
张三丰收回竹杖,重新骑上青牛。
“贫道去也。”他说完这句话,并未回头,青牛迈步踏入云雾,身影渐渐淡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战场上恢复寂静。
火焰早已熄灭,黑焰残留的焦痕也开始褪色。远处村落传来鸡鸣,新的一天正在到来。
沈明澜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衣服被血浸透,剑柄上的纹路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模糊。腰间的竹简玉佩忽然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京城方向。
就在那一刻,远方传来第一声钟鸣。
不是庆典的钟,也不是晨课的钟。
那声音低沉、滞涩,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扭曲感,仿佛敲钟的人并不想让它响起,却被某种力量强行拉动了绳索。
一下。
两下。
三下。
与地底传来的节奏完全一致。
沈明澜瞳孔微缩。他记得这个调子。前世曾在一本失传乐谱上见过记载——《大傩礼乐》,用于驱邪祭鬼,唯有皇室密仪才可启用。
而现在,它不该出现在白天。
更不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顺着风飘来。
他试图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像压着千斤石。刚才的蜕变耗尽了体力,文宫虽已成型,肉身却濒临极限。
但他不能倒。
也不能闭眼。
京城方向的钟声还在继续,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他的神经上。他盯着那里,呼吸变得缓慢而深重。
突然,钟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城门口的高台上。
那人穿着皇帝密使的红袍,手持诏令,可动作僵硬,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他缓缓举起右手,掌心朝外,做出一个古老的封印手势。
沈明澜认得那个手势。
那是蚀月教用来封锁文脉的“断字诀”。
可密使明明已经死在三天前的驿站里。
他的心跳加快。
想喊,喊不出。
想动,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身体缓缓转过头,面朝江南方向,嘴角一点点向上扯开,露出一个不属于活人的笑容。
剑柄上的血开始往下滴。
一滴。
两滴。
第三滴刚落到地面,他的手指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