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陆地巡洋舰像一头沉默的铁兽,在广袤的国道上奔行。
华山的轮廓早已消失在天际线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再往西,则是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坡。
车内的气氛,从最初的紧绷,逐渐被旅途的单调与辽阔所稀释。
尹恩秀开车时,目光专注,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仿佛握着她的剑。
苏砚则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调息。
他内伤沉重,“人间一念”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更麻烦,精神与身体都处于一种极度透支的状态。
“换我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苏砚睁开眼。
尹恩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在下一个服务区平稳地停下了车。
两人下了车,高强度驾驶带来的疲惫感扑面而来。
尹恩秀去买水,苏砚则站在栏杆边,眺望远方。
天色近晚,落日熔金,将蜿蜒奔腾的黄河染成一条燃烧的火龙。
河水滔滔,奔流不息,裹挟着千万年的岁月,撞击着两岸的峭壁,发出沉闷的轰鸣。
苏砚的心神为之一震。
他仿佛听到了那千万年来河水冲刷河床的怒吼,感受到了夕阳坠落前燃烧天际的最后辉煌。
这股力量不是灌入,而是共鸣。
他胸口那颗新生的“人间之心”,不再是单纯地吸收,而是与这天地间宏大的脉搏同频跳动。
一股磅礴的【壮阔】情绪,如同黄河本身,成为了他心海的一部分,冲刷着疲惫,滋养着受损的精神本源。
【检测到高浓度情绪:壮阔(紫色)。】
【红尘即道场,无需刻意签到,心之所至,皆可收藏。】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却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更像是一种源于自身的明悟。
苏砚愣住了。
他扭头看向服务区另一边,一个年轻的父亲正将女儿高高举过头顶,孩子清脆的笑声,母亲温柔的注视,构成了一幅最平凡不过的画面。
一股温暖的【平和】与纯粹的【喜悦】,如涓涓细流,再次被他的“人间之心”所感知、吸收。
他明白了。
这趟亡命天涯的旅途,竟阴差阳错地成了一场真正的修行。
世界为纸,人心为墨。
整个“人间”,都是他的签到地。
“给。”
一瓶冰水递到他面前。
尹恩秀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站在他身旁,也看着那一家三口。
清冷的眼眸里,映着夕阳的余晖,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谢谢。”
苏砚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
“你的脸,看起来好多了。”
尹恩秀说。
“心情好,恢复得就快。”
苏砚笑了笑,心情确实很好。
接下来的旅程,节奏慢了下来。
他们不再是仓皇逃窜的亡命徒,更像一对真正的自驾游客。
苏砚的伤势在各种正面情绪的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他们穿越城市,感受那里的【繁华】与【喧嚣】;他们路过古镇,体会那里的【宁静】与【悠然】。
在一座千年古刹前,他们看到虔诚的朝圣者一步一叩首,苏砚的“人间之心”便收集到了纯粹的【信仰】;在广袤的草原上,他们见到牧民策马奔腾,那份发自内心的【自由】也成了他的藏品。
苏砚的“人间之心”在这场漫长的旅途中,被千万人间烟火气不断打磨,变得愈发圆润、通透、坚不可摧。
而尹恩秀的变化,同样悄无声息。
她不再是那个只关心练剑的冰山少女。
她会因为看到奇特的丹霞地貌而发出轻轻的惊叹;会在服务区饶有兴致地品尝一碗辣得她鼻尖冒汗的油泼面;甚至在苏砚讲了一个冷笑话后,嘴角会弯起一个极浅、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她的话依然不多,但不再冰冷。
她的世界里,除了剑,开始装得下沿途的风景和身边的人。
半个月后,陆地巡洋舰驶入了一片苍茫的戈壁。
车子需要检修加油,他们便驶入了一个地图上标记为“黑风镇”的偏远小镇。
镇子不大,尘土飞扬,带着一股西部特有的粗犷。
但两人刚进镇,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街道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
唯一的汽修店门口,围着一群人。
几个穿着统一黑色练功服的壮汉,正堵在一个身材干瘦、满手油污的老板面前。
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一条粗大的金链子,脸上横肉乱颤。
“老王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个月的‘平安金’,你交还是不交?”
光头壮汉的声音嚣张跋扈。
“虎哥,真不是不交,店里这个月就没几单生意,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汽修店老板佝偻着背,声音里满是哀求。
“拿不出来?”
光头“虎哥”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旁边一个工具架,“我看你这店也不用开了!”
稀里哗啦的金属撞击声中,老板吓得一哆嗦,周围几个偷偷观望的镇民也赶紧缩回了头。
车里,苏砚的眉头皱了起来。
“黑虎武馆的人。”
尹恩秀轻声说,她看到了那些壮汉练功服上绣着的黑色虎头标志。
“看来走到哪,都有苍蝇。”
苏砚的伤势已恢复七七八八,正准备下车。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来。”
尹恩秀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冲锋衣和牛仔裤,长发扎成马尾,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与这戈壁小镇的粗犷格格不入。
“几位,车坏了,能修吗?”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传了过去。
光头“虎哥”回头,看到尹恩秀时,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瞥了眼她身后那辆价值不菲的陆地巡洋舰,脸上横肉堆起的笑容变得贪婪而不怀好意。
“哟,来了只肥羊。修车?行啊,让哥哥我‘修一修’,保证你舒舒服服。”
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尹恩秀没理会他们的污言秽语,只是平静地看着汽修店老板。
“老板,我赶时间,这生意你做不做?”
老板看了看她,又畏惧地看了看“虎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小妞,你耳朵聋了?没听见虎哥跟你说话?”
一个壮汉不耐烦地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抓尹恩秀的胳膊。
车里的苏砚,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但下一秒,他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
只见尹恩秀侧身,脚下踩出一个精妙的步法,恰到好处地让开了壮汉的手。
同时,她并指如剑。
指尖未至,一股清冷的劲风已让那壮汉手腕皮肤泛起鸡皮疙瘩。
她不是点,而是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劲力却如针刺,瞬间透入脉门,阻断了半边身体的力道。
壮汉只觉得手腕一麻,嗷的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看不清。
“虎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意识到,这个女孩是个练家子。
“点子扎手!一起上!”
他厉喝一声,率先一拳朝尹恩秀面门砸去。
另外几人也从不同方向围攻上来,拳脚带风,显然都有几分蛮力。
尹恩秀站在包围圈中,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没有用剑意,也没有用任何杀招。
她的身体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在拳脚的缝隙间飘摇穿梭,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出手都点到为止。
一个壮汉一记鞭腿扫来,她不退反进,屈指一弹,正中对方膝弯的麻筋,那人腿一软,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
“虎哥”的重拳到了,她只是抬起手掌,用一种奇特的卸力技巧,在他的拳锋上一搭、一引,那足以打断木桩的力道便被引向了旁边另一个同伙。
“砰”的一声,两个壮汉撞在一起,滚作一团。
不到一分钟,所有壮汉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却没一个受重伤。
尹恩秀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吓傻了的“虎哥”面前。
“把从店家那里拿走的钱,还回来。”
“虎哥”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比戈壁的夜风还要冷。
他连滚带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又让手下把钱都凑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汽修店老板。
“滚。”
尹恩秀只说了一个字。
一群人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四周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一直紧闭的门窗后面,探出一个个脑袋。
那些镇民看着被打跑的恶霸,又看看场中那个身形纤细的女孩,眼神从畏惧,慢慢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由衷的感激。
汽修店老板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抓着钱,一个劲地鞠躬。
“谢谢女侠!谢谢女侠!”
尹恩秀被这阵仗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着周围那些淳朴而真挚的感激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涌入了她的心田。
这股暖流,与她在华山之巅感受到的,源于苏砚的那份“守护”之意,交融在一起,发生了奇妙的蜕变。
她明白了。
守护,不仅仅是守护某一个人。
更是守护这份人间的公道,守护这些善良的普通人,不被邪恶所欺凌。
她的武道之心,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
那份纯粹的剑意,真正找到了它应该挥向的方向。
苏砚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倚在车门上,静静地看着她。
尹恩秀回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带着欣赏,带着欣慰,更带着一种平等的认同。
苏砚微笑着,轻声说。
“恭喜你,尹宗师,你也找到了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