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银灰色金属舱门无声滑开,一股经过严格过滤、带着淡淡金属和消毒水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春雪彤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轻便的恒温科研服,踏出了连接空间站与月球的“鹊桥号”高速穿梭运输舰。
脚下是广寒市“月桂港”坚实的复合地板,重力模拟系统让她感觉与地球相差无几,但视野所及之处,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是月球,是人类在荒凉月海之上建造的奇迹长城。
月桂港规模宏大,人流却井然有序。穿着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的科研人士、神情严肃的安保人员穿梭其间。
巨大的全息投影指示牌悬浮在空中,标注着通往市内各区域、工业区、科研基地以及医疗中心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效、冷静、略带疏离的科技感。与地球港口那种混杂着喧嚣、汗水和各种气息的“人间烟火”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内部。
左晓芹一落地,像土拨鼠打洞,处处都是新奇,欢快之情更是展露无疑:“雪彤快看,地球好小啊,跟玻璃丸子似的。”
“看到了,看到了。”
“哇,那是陨石吗,原来嫦娥号陨石样本是这样采集的啊。”
“能不能淑女一点啊,大小姐,分一下场合,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好歹咱们也是有身份证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外星流浪种族进村了。”春雪彤戏谑道,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经历了空间站刺杀事件,她对于人员环境嘈杂的场所,始终保持着高度警觉。
要知道,白玉婷还挂着彩呢,前车之鉴啊,也是最后一位被医护人员推下“鹊桥号”运输舰的伤员。听到她为了替左晓芹电梯内挡刀,奋不顾身时的勇气,也是一脸心惊。春雪彤是心存感激的,在“鹊桥号”内特意给白玉婷施了一针,效果出奇的好,要不是闫珂苒一再要求她必须去医院做一个全身磁疗,完全可以下地走动了。
左晓芹对春雪彤的调侃,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要不是相机放在行李箱不方便拿出了,她早就化身摄像达人,到处打卡留影了。
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踏上这片热土的左晓芹,此刻显得格外兴奋,即使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危险之极的刺杀,也不能阻止她火急火燎冲向太空港一号出入检查口,第一个排起了队,还不停朝着身后同舰抵达的乘客们招手。
广寒市作为群星组织在月面的核心枢纽,其检查口既是安全屏障,也是资源调度节点。从地球的“嫦娥”探月起点西昌发射场(以低纬度和封闭峡谷保障安全)到月球的“广寒城”,人类始终在极端环境中重复同一逻辑:用分区的闸门,守护开放的野心。
许崎安与闫珂苒、沙昆塔两位带队之人交接好相关手续,朝其余人员挥了挥手道别,就消失在了特殊检查通道口。
“闫处长、沙昆塔博士,你们好!欢迎大家来到广寒市。”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检查口通道响起。
只见一位身着广寒市联合管理中心制服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迎了上来,胸牌上写着“引导员:陈明”。“我是负责接待‘生命之树’医疗科研团队的陈明。”
“陈教授,你好!我为你介绍另外两名客人。这位是资方代表左晓芹,这位是春雪彤,是,中医博士。”“左小姐好,终于见到您这位财神爷了。雪彤博士,久仰久仰。”
双方礼节性地与他握了握手。旁边的沙昆塔听到陈明对二女的介绍,却是眼前一亮。
此次来广寒市的所有科研人员,要么是国际上都享有知名度的科学家或医学奖获得者,要么就是官方身份的公务人员,只有左、春二女,完全不像是这两类中的人。
“原来是大金主啊,怪不得有人要买凶暗杀。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上一次太空观光旅游还随手带一个医生。”沙昆塔心中暗暗想着。
陈明见所有人都顺利通过了安防系统的检测,就引导着众人往出口走去:“车辆已经准备好了,大家请随我来。”
“生命之树”项目,正是他们此行的官方名目——一个由地球顶尖生物医学研究机构发起,旨在利用月球独特环境(低重力、纯净无菌、特定辐射谱)进行前沿康复医学研究的国际合作项目。
此次,左晓芹是以项目主要投资人的身份前来广寒市参观访问的。左母旗下非盈利科研组织机构就是“生命之树”项目的最大投资方。
而春雪彤作为神经再生领域崭露头角的中医传承者,以及……春雪彤的挚友兼“救命恩人”,被特别纳入团队。
却没有人知道,春雪彤此行真正目的,并非明面上的科学研究,而是那位躺在广寒市最高级别医疗中心“天阙院”里,对姒少康施展苏醒康复治疗。
坐进宽敞舒适的磁悬浮通勤车,车辆无声地驶出港口,汇入一条贯穿巨大地下穹顶城市的管道状高速通道,窗外景象飞速掠过。
广寒市的主体深藏在月壤之下,由无数个巨大的穹顶结构连接而成。每个穹顶都像是一个小型生态圈。
有的种植着郁郁葱葱的植物,利用特殊光源进行光合作用,为城市提供氧气和部分食物;有的则是密集的居民区,模块化的公寓楼鳞次栉比,灯火通明;有的则是繁忙的工业区,巨大的机械臂在无尘车间内有条不紊地工作。
“广寒市分为十二个主要扇区,”陈明尽职地介绍着,“我们现在经过的是‘青禾区’,主要的农业和生态维持区。前方是‘磐石区’,工业制造和能源中心。我们的目的地是在‘天阙区’,那里也是行政、科研和高端医疗的核心区域。”
左晓芹趴在太空车窗上,惊叹连连道:“跟科幻电影里一模一样!不,比四维电影还壮观!雪彤,你看那些管道,像不像巨树的根须?还有那些灯光,像不像星星落在了地下?”
春雪彤点点头,内心却毫无欣赏的雅趣。
她的目光穿透车窗,试图捕捉这座钢铁森林中可能潜藏的异常,更担心此次广寒之行,能否顺利,在没有得到刺客信息之前,她不但要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大大咧咧惯了的闺蜜。
车辆驶入天阙区,氛围明显不同。建筑更加恢弘,线条流畅,充满了未来感。行人稀少,安保级别显着提升,随处可见穿着黑色制服、佩戴能量武器、眼神警惕的巡逻队。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广寒市的成就和未来规划,宣扬着人类征服星辰大海的决心。
“天阙院到了。”陈明的声音打断了左晓芹的思绪。
天阙院与其说是一座医院,不如说是一座银白色的科技圣殿。流线型的主体建筑被透明的力场护盾笼罩,入口处是复杂的生物识别和安检系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洁净和肃穆感。
科研团队的领队,德高望重的陈炯淼院长,已经带着几位核心成员在门口等候。一番简短的寒暄和身份核验后,众人进入了天阙院内部。
内部空间开阔明亮,柔和的灯光模拟着自然光。智能机器人无声地滑行,运送着物品或引导访客。穿着浅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步履轻快,专业而高效。
“各位旅途辛苦了,”陈院长声音沉稳,一袭白衣颇有道家高人的风范:“接下来几天,我们会安排大家熟悉环境,了解‘生命之树’项目的具体研究方向和设备。我们的首要研究对象,是几位在地球上难以治愈的重症患者,他们利用月球特殊环境进行突破性治疗。
小陈,你带沙昆塔博士率领的国际合作组织,先去四号楼放一下行李,我们已经为各位准备了单独的休息间。”
“好的,院长。各位,请随我来。”说完,陈明就带着众人先行前往四号楼休憩。
陈炯淼见队伍走远,这才开门见山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大家都清楚,此次广寒之行真正的任务是什么吧?”陈炯淼见众人点头,把目光转向了站在最不起眼位置的春雪彤:“目前,姒少康先生的情况最为特殊和复杂,按照医学上的定义,他完全吻合植物人的所有特征。”
听到“姒少康”三个字,春雪彤的心猛地一缩,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医护人员该有的平静和专注。“他受到过非常规能量的冲击,大脑和神经系统损伤严重,脑电波一直处于直线状态,但肌体细胞组织,却异常活跃,几乎是正常人类的五倍以上。”张院长一边带领大家走向核心研究区,一边介绍道。
“天阙院目前拥有地球文明已知最先进的神经接口重塑技术和细胞级修复舱。我们希望通过月球低重力环境能对神经细胞再生有潜在促进作用,结合我们的新技术,让姒少康先生能够苏醒。之前中科院7所的同僚也给出了最合理的治疗方案。”
“那现阶段,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闫珂苒忍不住问道,紧张之色丝毫不逊春雪彤。
如果治疗方案没有问题,凭借7所同志的业务能力,早就可以完成任务,也不需要他二次率队前来了。
“年轻人取了个新的名词,叫零和博弈叠加态。”
陈炯淼见众人一脸迷糊,和蔼地说道:“大家没有听过也很正常,简而言之就是生命体特征在人类身上,出现了新的变异。一旦研究成功,秦始皇追求的永生大道,可能不再是什么秘密。”
在陈炯淼的带领下,众人穿过一条长长的透明走廊。走廊一侧是巨大的观察窗,可以看到下方如同科幻场景般的研究室。
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研究员们在操作着精密的仪器,巨大的圆柱形培养舱中悬浮着被柔和光芒包裹的人体轮廓,各种管线连接其上,实时数据在周围的屏幕上瀑布般流动。
“那就是‘生命摇篮’系统,”陈院长指着其中一个最大的培养舱,语气中带着自豪,“能提供最接近完美的细胞修复和神经融合环境,并实时监测、调控生理指标。姒先生就在其中一个舱内。春雪彤女士,我本人是非常仰慕中医之术,也知道江湖上,依然有千年隐门家族的存在,他们传承的技艺,非一般常理可揣摩。既然高层指名道姓非要把你邀请上来,我想,这里面一定是有深层含义的。我无心探究你们的秘密,只是希望之后你施针的时候,能允许老头子我在一旁观摩学习。”
陈炯淼话音刚落,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锁定春雪彤身上,与之前和蔼可亲的样子截然相反,好像是换了一副脸色。任谁把一个名不经传的年轻人丢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接管救治工作,心里都是会有怨言。
这几乎就是否定了之前所有科研医护者的努力了,不给你穿小鞋子,已经算客气了。
左晓芹见春雪彤神情恍惚,轻轻推搡了她一把,她这才反应了过来。
“陈院长,您客气了。到时候,还需要您老坐镇指挥。我家大人的情况,与其它病例是不同的。也许,我掌握的鬼门十三针,只是药引。”
“哦?原来是鬼门十三针啊!那十三针你都掌握了?”
陈院长不愧是现代医疗科学领域的专家,连鲜有人知的中医古针法都所知甚详。因为鬼门十三针单独施展,只能解一种症状,只有全部掌握其中的手法,才能融会贯通,探究人体宇宙奥秘。
春雪彤见他一语中的,也没有藏着掖着:“嗯,来的时候,家中长辈把最后三针,交给了学生。”
为了这最后三针,赵仁武不惜叛倥教、离族地、入截门,以身饲心魔。可见这门手艺对姒家来说,是多么的重视。
“好!好!老头子,希望你能成功。”见她气色不佳,又宽慰道:“你不用有什么思想包袱,也不用在乎旁人的眼色。科研工作,达者为先,我们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星星看得更远一些而已。”
话说完,就头也不回朝前面走去了。
春雪彤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巨大的舱体上。隔着厚厚的透明材料窗,即使有一段距离,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被光芒包裹的人形,也依然让春雪彤暗暗兴奋。
那种见而不得的思念,仿佛决堤的大海,奔流不息。
左晓芹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见她贴在透明材料窗上不愿挪步,回过身来,拉住她的胳膊。
“队伍都走远了,我们也跟上吧。我相信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晓芹,你说,他醒来后,还会记得我吗?”
“你不是他养大的吗?算半个女儿也不为过,加上你外婆是他的同门师姐,他一定会记得你的。”左晓芹是知道春雪彤坎坷人生经历的,两人之前被关在天龙城蜥蜴人看押的“猪仔”牢房时,二人早就袒露过心扉。
所以左晓芹才会如此安慰她。
“那为什么,我会那么忐忑?”
“门扉半启,亲颜骤临,喉间哽咽语凝;垂髫辨我,唤声怯,欲应未应泪先盈。”
良言一句三冬暖,果然诚不我欺。
原本还郁郁寡欢中的春雪彤,被她唱得这么一段李春照风格的宋词,整得阳春三月似的,心里暖洋洋。
却装作欲拒还休:“酸不拉几的,知道你大小姐文采斐然,也不用唱出来显摆吧。”
“换其他人,我还懒得编。告诉你,这是姐姐我原唱的词曲,保证没人听过。算你有福,当了第一位听众。”晓芹洋洋得意道。
这现编的词牌曲,颇有国风韵味。加上c-G-F-Am-Em-d-G万能和旋组合一搭配,整个走廊都被优美的回声包围了。
雅乐共赏,天籁之音。
苏轼当年临赋《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能“婵娟”共此时,必无遗憾。他没有做到的,左晓芹却俯瞰邀杯、同曲相迎。
“那小女子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这个可以有!小妞,来,给大爷啵一个。”说完,正欲朝她亲去。
春雪彤被左晓芹作势欲亲的动作吓得四处乱跑,明明很是哀伤的气氛,硬是被二女搞得神经兮兮非主流。
“左晓芹,你丫流氓起来真天下无敌了。这里是科研重地,好歹分一下场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