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刘禅偷偷看向相父,心中涌起一阵担忧。
要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吗?说呢?还是不说呢?这真是个难题!
因为他明白,要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极其困难,尤其是相父这般绝顶聪明之人。
因此他踌躇不定,不知如何开口,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与聪明人交谈,特别是绝顶聪明之人,大可省去那些无谓的试探。
因为这毫无意义——无论你说什么,对方总能轻易看穿你的心思,就像相父与周瑜,相父与司马懿那般。
他们其实洞悉对方大致谋略,所以才会上演那么多精彩绝伦的历史名场面,斗智斗勇,惊心动魄,可谓是步步惊心。
正是这种棋逢对手的较量,才让三国故事流传千古,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谈资。
但是如果直接就这么直愣愣地开口,那是否有些不妥?
刘禅自己觉得,这非常不妥,这未免太缺乏谈话的技巧与艺术。
所以他内心很纠结犹豫,因为感觉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这么想着,或许是他没太注意表情管理,或许是他的神色变化太过明显——特别是前一刻还在手舞足蹈地兴奋大呼“好好好……”
转眼间就陷入了沉思犹豫的状态,这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从极动到极静,简直像个精神错乱的患者,难免让人担忧。
果然,相父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陛下,您这是怎么啦?”
相父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担忧。
刘禅收回思绪,看向相父,发现他眼中满是忧虑。
他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又陷入了“忧思过重”的怪圈。任何一件事,他总是思考过度、犹豫太多。
他定了定神,心想不如直接摊开来说。
坦率直白地交换信息、交流想法,行就行,不行也罢,总比彼此猜来猜去强得多。
若在重大事情上也这般试探来试探去,话说一半藏一半,遮遮掩掩、互相猜疑……
他敏锐地觉得,这样反倒会误事。
越是重大的事情,越该高效沟通彼此的意见……
刘禅喝了口茶,掩饰内心的犹豫与纠结——方才一通胡思乱想,让他觉得口舌发干。
整理了下思绪,脸色肃穆,郑重的开口道:“相父,南中的问题,您有何打算?”
相父闻言一怔,瘦长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手指不自觉地捋着胡须。
刘禅不等他回答,又补充道:“南中迟早要平定,雍闿与高定之流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朕是说......南中平定之后,该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口,刘禅就后悔了——如今刚夺回台登铁矿,南中平定之事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急着抛出这个问题?
他深深觉得自己又一次冒冒失失、毛毛躁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果然年轻人总要经历不断跌倒又爬起,才能慢慢成熟起来。
不过和聪明人说话——尤其是绝顶聪明的人——就是省事。
刘禅这话虽说得太远,跨度极大,但相父似乎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只见相父沉思片刻,一手捋着灰白胡须,一手摇着羽扇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指......南中的后续治理问题?”
刘禅说道:“相父,没错,朕想彻底解决南中问题。”
说到这里,他看向相父,仿佛受到鼓舞似的,目光灼灼,内心火热起来:“相父,南中在朕的构想中极其重要,这地方能提供大量的人力资源、矿产资源,以及农业资源......”
其实这些东西刘禅前世都研究过。
整个南中,如果按面积来算的话,几乎占整个蜀汉的一半以上。
这倒还是其次,主要是这地方跟东吴接壤,处理不好一不留神,就是蜀汉腹背受敌的窘境。
这也还是其次,主要是如果去掉南中,蜀汉就缺乏战略纵深了,就太小了,就不足以支撑整个北伐大局了——因为从越嶲郡 、朱提郡、牂柯郡那里画一条线,整个云贵高原那一边全是南中。
从后世来看,这一块区域能支撑的人口数量其实挺庞大的,具体多少人口?
他记不太清楚,反正总归是……五六千万肯定是有的吧?他自己也不确定?
当然,这些也只是刘禅结合各方面浅薄见识得出的结论。
具体如何,他也难以说清——前世对这些经济人口数据研究不多,全钻研帝王将相去了。
结果真要用时,发现脑子里半点实用的东西都没有。
这种关乎全局发展的大事,其实与哪个帝王将相没多大关系,反倒是那些不起眼的经济、技术、人口、矿产资源更为关键。
此刻他只知道个大概:那地方地盘大、民族多、人口不少、资源丰富、农业潜力大......都是些笼统概念。
具体如何?谁知道呢?管他呢!
闷头发展就是,权当为后世打基础了。
“或许最终自己……或许未能一统天下……”
这真是个难以启齿、令人惭愧、令人羞耻的想法,但是“万一”呢?
算了,还是别“万一”了,这个“万一”是真要命,一想到这个“万一”,他就浑身打冷颤。
话说回来,或许吧,自己倘若能被百姓记住,最终能被后人称道的,说不定就因这项开发之功?
就像吴大帝孙权,虽备受诟病,但对江东的开发——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终归是为这片土地做了贡献。
这么一想,刘禅心里好受多了,总算有了思维的支点,能全盘考量了,而不是在瞎胡闹。
其实,这么一想,这么电光石火的一通乱想,刘禅不由得站起身来,背着手,看着墙上的羊皮纸地图,盯着看了起来。
一时间,他竟然忘记了相父的存在,更忘了正在交谈的问题。
眉头紧锁,盯着地图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地方是真大呀。
地图上粗略估算一下,南中的面积……占整个蜀汉至少一半以上了。
他用手在地图上比了比,又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还有许多别的问题,一思考起来,他就感觉越来越难受,眉头越皱越紧。
他看了许久,心里愈发不好受——想法是一回事,实际做起来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突然,他猛一回头,发现相父就在自己身后,微微弓着身也在看地图。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南中这地方,真的值得开发吗?
“以现在蜀国的人力物力之困乏,南中这地方,交通闭塞,且多山岭瘴疠之地,部族林立,地域广袤,言语不通。
说句实话,几十万人撒进去,随便往哪个山沟一藏,连影子都摸不着。
当年秦始皇派五十万大军征伐百越,其中就包括南越之地(今两广一带),结果如何?耗费钱粮无数,损兵折将。
而我们蜀汉要开发的南中(今云贵),山高林密、民情复杂,恐怕比当年的南越更甚......”
刘禅只觉思绪纷乱,暗想:自己若真是个痴儿倒也罢了,偏偏又算不得愚钝。
这般半明不白、似通非通,反倒最是煎熬。
难道历代雄主都是蠢人不成?若这蛮荒之地真有开发价值,前人岂会置之不理?
正思索间,他忽地转身,见相父仍在身后静立观图,便伸指轻点羊皮地图上的南中位置,问道:“相父,此地……您怎么看?”
刘禅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于是他接着说道:“朕的意思是,若能全盘掌控、大力发展的话,相父觉得这地方是否值得倾力投入?”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又继续道:“倘若投入与产出不相匹配,那么......这一切是否值得?”
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并非没有缘由。
刘禅明白,天下事从不是一厢情愿的。
现在的开发程度,即便是蜀汉的核心区域——成都平原与汉中地区,也远不及曹魏的中原地区。
这不是靠一时兴起就能改变的,更不是他刘禅一拍脑袋,指哪打哪就能立竿见影的事。
稍有不慎,不仅难见成效,反而可能拖累全局。
说到底,这个时代的人力、畜力与技艺都太过有限。
纵使有自己这个穿越者带来的新技术,新方法,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千万人口,更没有什么“金手指”能让所需的技术凭空而降,一切都需要像浦元这种顶级人才去实验去、实践、去摸索……
突然感觉一切都像是梦幻,感觉什么都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