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很好,刘禅准备去神农院逛逛,顺便摆一个小小的宴席。
每次去神农院他都是格外开心,仿佛这里才有他真正感觉熟悉的一切。
很快摆驾来到神农院。
在庄院里的时候,他感觉神清气爽——天是那么蓝,地是那么亲切,空气是那么清新,像是逃脱了牢笼似的。
他有种小鸟飞出笼子,自由自在飞翔的错觉。
他感觉自己身上前世的农村印记是那么强烈,仿佛那才是他的根本。
但其实只有从幼儿园到初中那段时间,他才真正待在农村里。
高中时,他去了县城最好的中学读书。
然而童年的记忆像魔咒,更像烙印般刻在他身上。
后来他去了大城市生活那么多年,那么长久的记忆却始终抵不过短短十几年的童年时光。
这真是件神奇的事。
所以有时候他觉得,童年的成长环境决定后来的命运,是有道理的。
他回忆着这一切,寻找前世与现在的时空共同点——有,但也没有。
其实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来自灵魂的乡土记忆。
刘禅下意识想找那块被他踢过的石头,找了半天却发现石头不见了,他若有所思。
但一想起那天狠狠踢的那一脚,脚上仿佛又传来剧烈的疼痛。
正出神时,老太监和老侍女走了过来,慌里慌张的行礼。
刘禅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他们——两人脸色苍白中带着青黑,活像两个饿鬼。
老侍女还算正常,老太监的模样却有些吓人。
刘禅让他们俩坐下。
他们却显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始终不肯坐下,行完礼之后就那么弓着身站着,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显得惶惶不安。
刘禅坚持让他们坐下,他们反而又跪下了,浑身发颤,仿佛大祸临头,又像在赴最后的晚餐。
刘禅很无奈,本是要摆个小宴席的,结果,唉,变成了这样。
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脸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你们这是要违抗朕的旨意?”
他们听到这话,浑身颤抖得更剧烈了,却始终规规矩矩跪着,头也不敢抬,嘴里不住地说:“陛下使不得,使不得!没有这样的规矩,这样会坏了规矩的。”
“老奴……罪该万死,陛下使不得啊!”
“奴才怎能在陛下坐着时也坐着呢?这是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啊!”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会遭天谴的......”
说着还全身发颤,鼻涕眼泪汗水流了满脸。
刘禅深深地望着他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他们为何流泪?为何如此惧怕?为何浑身颤抖?
他有些不解,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他随即恍然大悟,或许是这样?
这或许是有史以来头一遭——皇帝让奴才坐下同席用膳?
他其实心里没底,他前世虽是历史爱好者,自忖读过不少史书,但“书到用时方恨少”这话永远是对的。
读过的书终究有限,他暗自猜想:史书上定不会记载这等琐事吧?
刘禅心想:毕竟他既非太监,亦非侍女,对这些口口相传的规矩自然无从知晓。
所以他们流泪是为此?
难道这超规格的待遇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感动?
那浑身颤抖——莫非是激动使然?
不对吧?刘禅觉得他是不是又用他无意识的现代思维解锁了什么新认知?
他原以为他们是害怕才颤抖的,难道不是?是他想岔了?
刘禅为验证心中所想,盯着他们问道:“为何不能坐?朕叫你们坐,你们坐便是,何必如此扭捏?莫非真想抗旨不成?”
此话一出,二人又浑身剧颤:“使不得啊陛下!陛下乃真龙天子,奴才们卑贱之躯,岂敢与天子同坐?这是要折寿的,死后不得安宁的,下了地府要上刀山下油锅的,来世不得超生的......”
刘禅听得一头雾水:“这都是些什么?什么上刀山下油锅?什么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时代,这个时空,神鬼之说竟比皇帝的威严更令人畏惧。
细想也是——那可是要下地府、入油锅、永世不得超生的事。
这么一想,确实更觉恐怖……他自己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觉得后背冷嗖嗖的。
“看来我又想错了!”他不由得又一次叹道,他深深地看着老太监老侍女,原来他们是真的感到恐惧……
难道就全无感动?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不痛快。
刘禅的恶趣味上来了,心想: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感动呢?
这种事直接问肯定不行,因为问出来的多半是假话、违心话。
就算是真话,他觉得自己有可能也不太信。
这可怎么办?他不禁有些头疼。
于是他装作随意地问道:“那你们哭什么?朕又没把你们怎样,也不想把你们怎样,至于怕成这样吗?至于眼泪鼻涕流一脸吗?”
刘禅故意板起脸来:“至于怕得全身发抖吗?”他声音低沉,他在旁敲侧击,却也不知有没有用?
那老太监似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在地上,一步一步膝行到他脚边。
刘禅盯着老太监,眼睛一眨不眨。
只见老太监满脸是泪,深深的皱纹里全是泪痕,脸色青黑,活像个恶鬼,看得刘禅心头一颤:这才一天不见,怎么就成这样了?
老太监深深地把头埋下去,刘禅觉得他目光躲躲闪闪,仿佛是不敢看他。
老太监把头埋得极低,浑身剧烈颤抖,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抽噎着:“陛……陛下……陛下......”
老太监像叫魂似的一声声喊着“陛下”,却始终说不出别的话来。
刘禅听得毛骨悚然——那声音嘶哑凄厉,尖锐干瘪,活像指甲刮过玻璃般刺耳难听。
他不得不站起身来。
他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仿佛挨了记重锤,胸口更是堵得慌。
站起来后,他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缓缓深吸两口气后,刘禅感觉舒服多了,低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起来回话,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老太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仍跪在地上,头深深埋着,那模样活像只顾头不顾腚的什么动物。
刘禅思绪飘飞:鸵鸟?一时想不起,只觉得自己书读得少,竟找不出个合适的比方。
老太监还在“陛下、陛下”地叫着,声音断断续续,含含糊糊,有时连刘禅都听不清他叫的是“陛下”还是“笔下”。
刘禅深感诧异,他似乎始终不太明白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动不动就哭呢?
好几次他不过随口说句话,相父就红了眼眶。
眼前这老太监老侍女更是如此,有时他问句“吃了没”,或是“累不累”,他们就眼眶通红,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实在有些想不通:至于吗?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刘禅清楚地记得,老太监老侍女偶尔会冒出一句:“陛下的大恩大德,老奴永世难忘,永远铭记于心。”
当时他听完只觉莫名其妙,满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此刻老太监跪在地上,又说着同样的话。
刘禅实在难以理解,只能从读过的史书中寻找答案。
比如老祖刘邦,待人其实颇为真诚——除了诛杀异姓王被后世人诟病“滥杀功臣”外,对真正跟随他打天下的老兄弟其实很不错。
刘禅心想:后世那些人懂个屁!他心中有些为老祖刘邦愤愤不平,那些异姓王压根就不是老祖的什么好兄弟,不过是为了利益联合的军阀罢了。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真挚情感?不过逢场作戏而已。
为了坐稳天下,岂能容忍那些有兵有粮有地盘的异姓王?
这不等于在卧榻之侧悬把随时斩下的刀吗?
对真正的老兄弟,他觉得老祖刘邦还是很够意思的。
刘禅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为老祖宗开脱……想了又想,应该……实际上确实是如此吧?
他仔仔细细的挖掘一切的记忆,要把这个想法用实际事实支撑起来,于是他想了很多东西,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觉得他的想法是对的,是有理论事实依据的……
他觉得他不是在给老祖刘邦找借口,而是觉得老祖刘邦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说韩信死得确实窝囊了些,但他确实是造反了吧?
刘禅突然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他想赶紧翻看这个时空的史书,但是现在……
他快速的扫了一眼跪在他脚边的老太监老侍女,罢了……
刘禅仔细搜寻记忆,从模糊到清晰。
他突然想起《史记·淮阴侯列传》中的记载:汉高祖十年,代相陈豨反叛时,韩信称病不随高祖出征,暗中派人联络陈豨说:“第举兵,吾从此助公。”
后被吕后与萧何设计,斩于长乐宫钟室,夷三族。临刑前,韩信曾叹息:“吾悔不用蒯通之计......”
想到这里,刘禅觉得韩信着实可惜。
若不站在刘家子孙的立场看,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但转念一想:你韩信有能力、有功劳就尾巴翘上天——是,你本事大得很,可立了点功就闹着要封王。
好家伙,能耐这么大还得了?这能留吗?
虽说史书称韩信是被吕后害死的,可依刘禅对他们老刘家的了解......
他忽然记起老祖刘邦回京后“且喜且怜之”的复杂态度,恐怕这事未必如此简单。
其中更深层的缘由,怕是要等他百年之后,亲自去地底下问老祖刘邦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