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便在浦元、郭达的引导下,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拱门,来到一处更为开阔且设施齐备的场地。
此地地面以黄土混合细沙反复夯实,平整坚硬如石。两侧立有数排需两人合抱的坚实木桩,更有十余具披挂着不同制式铠甲的草人靶子肃立其间,俨然一座微型的实战检验场。
秋日高悬,阳光清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与金属的冷冽。偶尔有风穿过,卷起地面极细的沙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陛下,丞相,”浦元声音洪亮,带着匠人特有的自豪,“此乃专为试刃所设。今日便以魏虏精甲,试我新刀之锋!”
他一挥手,几名膀大腰圆的工匠立刻抬上两具缴获的曹魏军制式札甲,将其牢牢固定在专用的木架之上。
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甲片层层叠叠,厚实均匀,以熟牛皮绳紧密串联,看上去防护极为坚实。
“此甲乃魏军精锐所披,以往我军兵刃,除陌刀之外,多难一击破之,甚是棘手。”浦元指着铠甲介绍道,话语中刻意强调了这层对比。
刘禅点点头,上前伸出食指,用力摩挲着曹魏铠甲的甲片边缘,感受到的是一种粗粝而坚固的质感,心中不由得大加赞叹。
曹魏的武器实力,如果排除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影响,固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不,应该是傲视群雄!
他们有天下最好的铁矿,天下最好的一批工匠,天下最好的煤炭资源。
没错,当蜀汉还在用木炭冶铁时,曹魏在优良工匠的改良下,已经尝试用煤炭冶铁了。这个消息是马钧带过来的,马钧还介绍了许多机密核心的东西,真的是让他这个穿越者都赞叹不已。
古人的聪明才智从来都不下于他这个穿越者,更多的东西之所以没制造出来,更多的是因为时代局限性。
自从那时候起,刘禅就再也没有轻视这时代任何人的心思,反而是无比重视,对神农院的看护,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甚至都想学朱棣一样,在地下掘一块宽阔的场地,然后把神农院搬到地下去,这样会更加的严格保密。
后来觉得这样做会消耗无数的人力物力,以蜀汉目前的状况无法支撑,才只得作罢!
收回思绪,他深吸一口带着清爽的空气,回过头来,对着站在一旁的关兴说道,“关兴,你来试刀!”
关兴肃然抱拳,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
他从一名工匠手中接过那柄暗青色刀身的改良陌刀,入手微沉,刀柄上的防滑纹路紧贴掌心。
他双脚不丁不八站定,双臂运力,筋肉贲张。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新刀与厚重的魏甲之上,仿佛连风都为之凝滞。
只见关兴猛地一声雷吼,陌刀划破空气,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锐风,如泰山压顶般狠狠劈向悬挂于木架上的铁甲!
“铿——啷!”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属撕裂声炸响,伴随着悠长的回音!
火星如烟花般迸射四溅,在阳光下呈现亮白的色泽!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那具精铁札甲的胸前已被劈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仔细一看,发现完全被斩透,并且周围的甲叶扭曲变形,甚至有几片直接崩飞出去,露出内部填充的枯草。
而关兴手中的陌刀刃口,只是微微泛起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白痕,他用手指肚轻轻一抹,便恢复如初,寒光依旧。
“好刀!”刘禅快步上前,仔细查看,忍不住赞叹道。
他甚至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探入甲胄的裂口,感受那被斩断的牛皮绳和卷曲甲片的锋利边缘。
查看良久,他转向身旁的诸葛亮说道,“相父,您看如何?”
诸葛亮也上前,他并未立即用手触摸,而是先俯身仔细观察裂口的形状与色泽,一会儿眉头紧蹙,一会儿点头沉思。
他本就是兵械制造方面的行家,一看就能看出其中窍门,缓缓说道,“回陛下,新改良的陌刀,比以前更加锋利……陛下你看,这里的斩痕,以前的陌刀也能斩透,但是被斩的铠甲的口子,不会这么平整!”
说着,他才用瘦长的手指轻轻触摸裂口的边缘,感受其平整度。
刘禅的眼睛跟着诸葛亮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见那被斩的口子确实更加平整,如同利剪裁帛,他点点头,“果然如此,看来改进的不错!”
“此一刀之威,已见分晓。”诸葛亮颔首,对浦元道,“然一刃之锋,须有常态。浦卿,当测其锋锐之稳。”
刘禅颔首,表示赞同,回头对浦元、郭达说道,“两位爱卿辛苦了!”
浦元、郭达连忙拱手,黝黑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红,“陛下,哪里话,不辛苦,不辛苦,能为陛下效劳,实在是臣等的福分!”
刘禅看着这两个有些粗豪的汉子那诚挚又带着自豪的神情,心中一股暖意流过,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诚挚恳切,“好,好,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浦元、郭达连称“不敢不敢”,竟有些手足无措地搓着大手,显露出与方才洪亮介绍时迥异的扭捏羞涩之态。
刘禅看着这两人这样子,不由得心情大好,但眼下事情要紧,他便又褒奖了几句,然后令关兴继续验刀。
浦元躬身领命,转向关兴,神色恢复严肃:“关将军,请依前法,以此新刃对余下甲胄各施一记重劈,以观其锋锐是否如一。”
他特意指了指每具甲胄胸口相同的位置,确保测试标准一致。
刘禅对浦元的专业性深感赞同,因为这次是验陌刀的锋锐问题,也就是初始劈砍的穿透力与刃口保持能力,所以试一个肯定不行。
关兴依令,调整呼吸,对悬挂好的其余魏甲,逐一进行势大力沉的单次劈砍。
每劈完一具,他都稍作停顿,让浦元、郭达上前仔细验看铠甲创口深度、形状与刃口状态,并低声交流、记录在案。整个过程严谨而有序。
刘禅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对于这种需要极强专业知识的检验环节,他自知不擅长,便不去打扰。
良久,等浦元、郭达他们验看完,浦元才上前禀报道:“陛下,丞相,新刃十次重劈,创口深浅、形制几乎如一,皆能破甲透层,刃口均无卷裂,只留些微痕迹,锋锐保持极佳!”
刘禅这才伸手,沉腰立马,稳稳接过关兴手上的陌刀。
这一次他做足了准备,动作沉稳的接过,总算没出现武库接刀时的窘态。
他深吸一口气,将刀身斜对阳光,仔细查看刃口,只见那暗青色的锋刃依旧流转着一抹森然的雪亮,除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大小的摩擦痕迹之外,并无大的卷刃与豁口,依旧锋锐无匹,刘禅不由得大为满意。
回头对诸葛亮说道,“相父,可满意?”
诸葛亮颔首,随即躬身作揖,“回陛下,何止满意?简直大出所料!”
刘禅点头,君臣俩相视哈哈大笑!
校场之中,其余众人,也是附和着哈哈大笑!
等大家笑声渐渐清晰,诸葛亮才以沉稳的声调开口:
“锋锐之试,可谓圆满。”他羽扇轻摇,目光扫视全场一周,随即,转向场中其他器械,声调陡然拔高,“然利刃须堪久战。接下来,当试其韧性与耐久,观其百击之后,锋芒残存几何。”
刘禅听罢点头,“相父就是专业”,他知道相父接下来要仔细验看这刀了,于是将刀小心递给他。
诸葛亮接刀的手稳如磐石,先将陌刀横于眼前,用指关节轻轻叩击刀身中段,侧耳倾听其悠长而清越的回响,随即又用手指肚缓缓拂过刀面,感受其平整与光滑,最后才细致检视刃口,神情专注,宛如鉴赏一件艺术品。
刘禅看着诸葛亮这一系列行云流水、极具专业性的动作,与自己方才仅是观看刃口相比,高下立判,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浓浓的钦佩。
诸葛亮看完,抬头正好对上刘禅的眼神,感受到刘禅眼神中的意味,瞬间明白,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陛下,何以这般看着老臣?老臣可不是只会握笔的文臣!是能上阵杀敌的将领!……”
刘禅听完,大感诧异,看来相父今天心情着实不错,随即再次大笑一声!
“相父,老当益壮,朕,佩服!”
而身旁的浦元、郭达、张苞、关兴等人先是一愣,没想到威严的丞相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随即跟着刘禅的笑声,爆发出更响亮畅快的大笑声。
这笑声仿佛能传染,围绕在校场周围的其他将士也笑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低语:“丞相都这么说,这刀定然更胜以往!”说话的是一个陌刀队的队员,手中正握着一把旧式陌刀,此刻他正眼神灼灼的看着诸葛亮手中的陌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刘禅被这轻松的气氛感染,也放声大笑,拱手道:“相父于器械之学识,堪称行家里手,朕佩服之至!”
诸葛亮闻言,又是哈哈大笑,眼中尽是如陌刀般锋锐的光芒!
他把陌刀递给关兴,随即朗声说道:“接下来验陌刀之韧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韧性耐久之试随即开始。
浦元会意,立刻命人又取来一柄工艺精良的旧式陌刀,与新刀并列置于案上。
张苞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抓起旧刃,挥了挥,嚷道:“我来试试这旧的,看它能撑多久!”
关兴亦再次持新刃在手,目光沉静。
两人各自选定一具崭新的、成色几乎完全一致的魏甲,随着浦元一声令下,同时挥刀,开始进行连续不断的劈砍测试!
“铿!锵!嚓!铿!”
富有节奏且逐渐变化的金属交击声密集响起,如同战场鼓点。
初时两刀威力不相上下,皆能在斩透曹魏精甲。
然而劈砍至三十余下后,差异便开始显现。
张苞手中的旧刃,刃口明显出现了卷曲、甚至出现米粒大小的崩缺,劈砍效果大打折扣,需要更大力道才能造成有效损伤,撞击声也变得沉闷。
而关兴手中那柄暗青色新刃,虽亦磨损,白光稍黯,但刃口基本形制保持完好,依旧凌厉。
直至劈砍近八十次,新刃方才出现较明显的钝化,劈入深度大减,但相较已不堪大用、刃口如同锯齿的旧刃,仍显坚韧。
“停。”诸葛亮适时出声示意。
浦元上前,将两柄刀并排呈至皇帝与丞相面前。
对比触目惊心:旧刃刃口翻卷,崩缺处处,如同锯齿,已近报废;而新刃虽布满细密磨损痕迹,刀身却依旧笔直,锋刃轮廓完整,寒光内敛,仿佛只需稍加打磨,便可再战一场。
“陛下,丞相请细观。新刃因熔入台登铁矿特有之矿物粉末,经千锤百炼,其韧性、耐磨性乃至耐锈蚀性,皆远胜往昔。寻常战阵搏杀,一刃足可支撑整场恶战而无虞。”
刘禅仔细对比两刀刃口,确如浦元所说,旧刃卷刃崩缺的惨状与新刃仅是磨损的相对完好形成鲜明对比,这直观的观感,心中震撼无比。
这新刀不仅是锋锐,更是持久战斗力的根本保障。
他由衷赞道:“蒲卿,郭卿,此乃社稷之功!一刃之利,可壮三军之胆,可定疆场之势!”
他顿时胸中豪情万丈,忍不住大声说道:“大汉必胜!铲除逆贼!”
围观的众将士,一听到这话,顿时就也是豪气干云,跟着刘禅一起喊起来,“吼!吼!”
“大汉必胜,铲除逆贼!”
“大汉必胜,铲除逆贼!”
“大汉必胜,铲除逆贼!”
刚开始声音还不是那么整齐划一,声音也不是那么洪亮,后来,声音简直震彻寰宇,整个校场都只剩下将士们声嘶力竭的吼声,“大汉必胜,铲除逆贼!”
声音仿佛地震一样,把整个成都城都震了起来!
良久,方歇!
诸葛亮等吼声渐渐平静,才神色庄严肃穆的对刘禅拱手说道:“陛下,利器如此,将士用命,我大汉军威何愁不振?”
“然,”他话锋一转,看向浦元,问题直指核心,“量产之难,亦在于此。打造如此一刀,需耗时几何?耗费几许?良匠需几人?”
浦元听到这话,脸色潮红的脸慢慢恢复正常,他收敛喜色,肃容禀报,语气带着实事求是的凝重:“回陛下、丞相,若由臣与郭达等大匠亲手锤炼,不计工本,一刃需旬日之功。若采用陛下此前所提‘流水’之法,分工协作,再辅以水力锤锻革新工艺,或可缩短至三五日得一刃。”
“然,这刀工艺极其复杂,“流水线”之法虽好……但是……”
“但是如何?”刘禅听闻这话,有些急切的看向浦元!
浦元朝刘禅拱手,神情更加肃穆,不由得还咽了一口唾沫,“陛下……流水线之法,虽好……但是,陌刀工艺太过复杂,用此法打造的陌刀品质,难以……难以……”
浦元伸手指向新式陌刀,“难以达到这刀的品质……!”
刘禅一听,先是皱起眉头,大为疑惑,随即猛然醒悟,是啊!这时代的流水线之法,与后世还是有显着区别的,这时代,一切都靠人力,后世的标准化生产,特别是零件,主要靠机械,人的标准程度,怎么也不可能如机械一般整齐划一,那么品质参差就情有可原了!
他不由得有些苦笑,看来实践出真知,这句话,任何时候永恒适用,自己还是过于天真了,随即看到浦元有些紧张的表情,并且明显话没说完,低头一想,明白了,浦元方才的话等于是在质疑他这个皇帝,因为流水线标准化生产之法,是他提出来的……
随即展颜安慰道:“蒲卿,不必忧思如此之多,武器铸造,你是行家,以后有话,但说无妨……”
浦元听到这话,大出一口气,说道:“回陛下,并且此刀对铁料品质、炭火火候及工匠技艺要求极高。尤其‘淬火’一道,犹如画龙点睛,非经验老到的匠师不能掌握火候,成败往往系于瞬息之间。”
“所以……目前困难还有许多……不过,臣保证,一定会慢慢克服!”
刘禅追问道:“具体产量如何呢?”他指向新式陌刀,“皆如此刀之品质!”
浦元有些迟疑!
刘禅鼓励道:“爱卿不必顾虑!”
浦元深吸一口气,语气沉凝:“以目前神农院之规模与匠人数量,如若全力……只铸造此刀,亦如此之品质,或许,难超百柄。欲装备陛下前面所言,五千陌刀军之数……全军……非数年之功不可期。”
刘禅听到“月产难超百柄”时,指尖微微收紧,但目光旋即变得更加坚定,沉声道:“朕知此事艰难,犹如移山。然此乃国之命脉,不可因难而缓,不可惜费而止。”
他转头神情庄重的看向诸葛亮,“相父,朕意已决,当再扩神农院规模,于天下州郡张榜,广募巧匠,优给廪饩,厚赏能工。所需铜铁、木炭、矿物,命张嶷在南中设立专司,优先保障,源源输送而来!”
“陛下圣明,此正为长远之计。”诸葛亮对刘禅能立刻抓住关键并做出决断深感欣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刀之成,李撰于台登督办矿务之功亦不可没。南中既定,此等关乎国本的资源脉络,需得牢牢握于掌中,万不可有失。此刀之利,半在匠人之妙手,半在南中之矿藏。刀锋所指,亦需资源所向啊。”
“相父所言极是,与朕不谋而合。”刘禅神色凝重,“朕思虑,当即刻增设‘司金中郎将’,秩比二千石,专司诸矿勘察、开采、护卫及转运事宜,直隶于宣恩台,由张嶷将军兼领其事。各地戍守军兵,需协同护卫矿道,以确保军工所需无一延误。”
诸葛亮微微颔首。他深知,陛下此举意在将南中矿脉之利尽数收归朝廷,由中枢总揽其事,既可稳固鼎足之势,亦是为北伐积蓄根本,实为深远之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