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易暖到爷爷奶奶家时已是六点半有余了。
快到老宅门口时，林易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她似乎还能感觉温沐扬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比如他捧着她的脸时的温度，揉了揉她发顶的触感，还有……
那份柔软与炽热，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却又好像很自然。
林易暖甩甩头，把刚刚车里的氤氲甩至脑后，用手贴了贴脸蛋，确定滚烫的双颊降下温度。
她和温沐扬交往现在还是秘密，她才大一，若是被父亲知道了，而且这个人还不是父亲选的，可想而知……
没有父亲权衡利弊后的做主，家里会是怎样个天翻地覆，林易暖想都不敢想。
她看着爷爷家的方向，老宅里的灯光从里头流淌出来，虽然爷爷家离自己家并不远，但她没有先回……
母亲不知道是否在家，而父亲此刻大概率是在家的。
如果让他知道她去了爷爷奶奶家，一定会跟着过来，然后饭桌上的话题就会变成一连串的询问和教导：
“最近学的是什么，专业课呢？”
“有没有什么新作品？”
“工笔最需要耐心，你的画面一看就是心太浮躁了。”
“不要参加太多没必要的活动，精力要放在正事上，多画，才会进步。”
……
在爷爷家吃饭不是他的目的，询问自己的近况以及教育她才是，然后其乐融融的吃饭就会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沉默。
她从包里取出小镜子和口红，仔细地补了个妆，确保不会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呼～”
又吐了一口气，将胸腔里那些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暂时压抑下去。
调整了一下自己后，换上平时去爷爷奶奶家时那样自然愉悦、轻松平静的表情，然后才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走到那扇漆色有些剥落的木门，门上是一对带着锈迹的金属门环，记得爷爷说这对门环比他的年纪还大。
门并没有关紧，林易暖扣着门环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很容易就从外面推开了。
又有了一段路，绕过一个小池子，才走到偏厅。
“爷爷～奶奶～”
林易暖换上了与平时不同的一面，俏皮的喊道。
在两位老人家眼里，她一向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没读高中以前，还没住校的时候，她几乎是天天往爷爷奶奶家跑的。
爷爷是个退休的“老老先生”了，历史学教授。
会看相，会算日子，尤其喜欢看书，四书五经、周易、中医类书籍，她一来，爷爷就会拉着她讲。
记得小时候放学回来，爷爷会拉着她讲《三字经》；后来，开始给她看《论语》和《孟子》；高中住校后，回来得少了，但爷爷每次总会把最新看到的书籍与她分享。
而奶奶总会在一旁看着，然后说：
“你爷爷这些就就只有你在的时候说最多了，你一去学校，他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你来呢！”
听得林易暖时常是一阵心酸。
林易暖想，她如今爱书成痴的性子，大抵就是从这儿耳濡目染来的。
爷爷不止爱书，还擅长吹笛子，那只檀木笛陪了他大半辈子。
他常常会一大早的，和几个老友一起去临江路锻炼，散散步，吹吹笛子，打打太极。
以前得空时林易暖便会跟着一起去，听着爷爷的笛声如何与自然融为一曲。
后来爷爷开始教她吹笛，大手握小手，一个个音孔地按过去，耐心地纠正她的指法和口型。
“做人如吹笛。”
这是爷爷常对她说的：
“笛是君子，正君怀，要中正平和，不急不躁。”
这些话当时听来懵懂，如今回想却深有意味。
奶奶总是摇头笑爷爷“附庸风雅”，却会在爷爷吹笛时，摇着扇子躺在躺椅上静静的听着，或许，这就是爷爷奶奶之间特有的柔情吧。
爷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奶奶生气。
其实奶奶性子极温和，很少真正动怒，但爷爷总是小心翼翼，看奶奶脸色稍有不对，就立刻赔笑讨好。
有一次奶奶感冒咳嗽，却不肯看医生，爷爷连夜翻医书，自己配了一副润肺止咳的方子，天没亮就去药店抓药，回来守着小火炉熬了两个时辰。
后来被父亲和叔叔姑姑知道了对他好一顿说，怎么奶奶生病能由着她不看医生，自己还乱配药。
而爷爷也不生气，乐呵呵的让他们说，反正他治好了奶奶不是吗？
……
“哎哟！暖暖回来啦！”
看到到林易暖，爷爷的眉眼都带着十足的欢喜，声音洪亮：
“快进来快进来！正好正好，饭菜都刚好，就等你开饭了！”
林爷爷脸上带着殷切的笑容，额头上还有细微的汗珠，显然是刚从厨房忙活完：
“哎哟！三个星期没来了吧？”爷爷拍了拍她的背，“让我看看，怎么又瘦了？”
林易暖转了个圈：
“哪里就瘦了，学校食堂好着呢。”
奶奶这时也从里屋走出来：
“最近功课很忙吗？果然是瘦了……”
林易暖跑过去挽着她：
“哪里会……”
没等林易暖说完，爷爷招呼着她往屋里走：
“先吃饭先吃饭，暖暖肯定饿了。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
话没说完，一个身影从厨房窜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块肉：
“糖醋鱼！一大盆呢！哦不！是满鱼全席！”
林易暖惊喜地叫出声：
“你怎么也在？”
眼前是比她小两岁的堂弟林易桓，正在读高二，平时住校，也是周末才回家。
怎么感觉个子比她上次见时又高了，脸上充满了青春活力。
“周末嘛，我来陪爷爷奶奶住两天。”
林易辰边说边把炸肉塞进嘴里：
“奶奶说爷爷一大早就去买鱼，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说你要回来。”
林易暖心里一暖，自从五一小长假之后，她确实很久没有来看爷爷奶奶了。
“爷爷。”
林易暖脸上漾开了笑容：
“您怎么又忙活了这么久，还做那么多菜，加上易桓也才四人，哪里……”
“不多不多！你难得回来一趟！”
林爷爷乐呵呵地接过她的单肩包：
“你奶奶从昨天晚上念叨到现在，说你肯定又瘦了，得好好补补！”
屋里飘散着令人食欲大振的饭菜香气，是那种只有家里厨房才能煮出的烟火气的味道。
餐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桌子中央是一大锅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正冒着滚滚热气，红烧罗非鱼、酸甜鱼块、无油煎蛋、清炒时蔬……
都是家常小菜。
这也太多了吧，哪里吃得完呢？
林易桓在旁边说道：
“姐！你是终于回来了！我都快饿扁了！”
林奶奶笑着嗔怪道：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好像饿着你了似的！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说着，她又看向林易暖，目光上下打量，满是心疼：
“暖暖啊，快坐下吃饭，学习是不是太累了？真的瘦了，很辛苦吧？”
“奶奶，我真的没瘦，反而重了些呢！”
林易暖挽住奶奶的胳膊：
“您和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好好，我们都好！家里你不用担心什么的！”
林奶奶拍着她的手，连声道：
“你看你爷爷，精神着呢，昨天就开始琢磨等着你回来，今天一大早就跑去菜市场，说松鱼头给你炖汤最补脑子！”
林爷爷在一旁嘿嘿地笑，林易桓已经等不及的催促：
“吃完再聊啦！边吃边聊也行！鱼汤趁热喝最好！”
四人围坐在方桌旁，难得的温馨。
林爷爷先给林易暖盛了一大碗鱼头豆腐汤：
“暖暖，先喝碗汤，暖暖胃。这汤鲜得很！”
“好。”
林易暖接过碗，小心地吹了吹气，喝了一口：
“嗯！真好喝！爷爷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林爷爷顿时眉开眼笑：
“好喝就多喝点！锅里还有好多呢！”
然后又忙着给林易桓夹了一大块红烧鱼腹肉：
“小子，尝尝这个！”
林宇轩嘴里已经塞得鼓鼓囊囊，竖起大拇指：
“唔唔！好吃！好吃！红烧鱼绝了！比学校食堂强一万倍！我爸妈做饭要是能有您这水平，我天天回家吃！”
“臭小子，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林爷爷笑骂了一句，又转向林易暖，例行“询问”：
“暖暖啊，我看新闻老是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在学校吃得不习惯吧……”
林易暖看着被叠得高高的碗，哭笑不得，学校的饭菜哪里比得上家里的呢？
只是爷爷奶奶准备得也太多了吧！
“学校食堂还好，虽然肯定比不上家里的，但选择也多，您们就别担心了啦……”
林易暖耐心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学习呢？课程跟得上吗？上次听你爸爸听说你们艺术系作业也挺多的？”
提到父亲，她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下。
老人家多少是知道家里情况的，奶奶赶紧递给了爷爷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问这个，爷爷也反应过来，没再问。
林易暖咽下口中的饭菜才道：
“没事，奶奶，最近作业是挺多的，特别是还有个书画比赛要准备参展作品。不过还能应付得来。”
“书画比赛？”
林爷爷来了兴趣：
“画什么？水墨？工笔？”
“还没完全定呢，正在找灵感。”
林易暖笑了笑：
“可能还是会画比较擅长的工笔花鸟吧。”
“好好好！我孙女出手，肯定没问题！”
林爷爷对林易暖的才华向来是百分百自信。
林易桓一边啃着鱼头，一边好奇地插嘴：
“姐，你们大学生活是不是特自由？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活动？谈恋爱也没人管了吧？”
他说着，还冲林易暖挤眉弄眼。
林奶奶拍了他一下：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干嘛！好好吃你的饭！”
林易暖被他这么一问，温沐扬的影子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道：
“就……还好吧。活动是挺多的，学习也挺忙的。”
“姐，姐！你肯定很多人追吧？”
林易桓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无视了奶奶的警告，继续八卦：
“高中我不知道，但初中我和你一个学校，才初中，就听说有人追你，更别说大学了……”
他拍着胸脯，一副长辈模样。
“而且，我们班男生都喜欢学艺术的女生，气质好，特别受欢迎！你有没有看上的？有的话记得带来给老弟把把关啊！”
林易暖忽然想起，那时才上初一的林易桓，听到别人说了她一些不好听的话，一气之下，跟人打起来了……
最后，双方都被叫了家长，而林易桓硬是要那人给她道歉，否则便没完没了。
后来，二叔出面了，自然的，那人也道歉了，这件事才算解决。
那是当时，唯一维护她的人了。
……
听了林易桓的话，这下连林爷爷都咳嗽了两声，假装严肃：
“臭小子，没大没小！吃饭！你姐才大一！”
但眼角余光却也偷偷瞟向林易暖，似乎也在默默关注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林易暖的脸颊微微发热，低下头假装挑鱼刺：
“看上的倒是还没有，但有气质的艺术女孩倒是不少……”
“哦——”
林易桓知道她要扯开话题，只是一个劲儿的坏笑着。
不再追问，转而说起自己学校运动会的趣事：
“奶奶，你们不知道，我们班今天跑一千米接力赛，最后一棒，我那哥们儿眼看要赢了，结果太激动，直接把接力棒给甩飞了！还砸到裁判头上！哈哈哈……笑死我们了！”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表情夸张，逗得爷爷奶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让原本有点不好意思的林易暖也噗嗤笑出了声，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轻松活跃。
林奶奶一边笑一边给林易暖夹菜。
“姐，你们学校是不是有那个毕业晚会，是不是快到了？”
林易桓突然想起：
“我们班有同学的大哥也是大四的毕业生，h大的毕业晚会还要门票的，听着就高级，他哥还帮他搞到票了，说想去看看。”
他双手合十，做出哀求状，眼睛眨巴眨巴，试图卖萌：
“你是不是也能给我弄几张票？我也去瞅瞅，提前体验体验大学的高雅艺术氛围，接受一下文化的熏陶！”
提到晚会，林易暖的心情又明亮了几分，只是看着这小子明显一副玩心重的模样，没好气道：
“嗯，下周五。我看你是想玩儿去吧！”
顿了顿，像想到什么似的：
“哦——明白了吗不会是想去看看有哪些气质女孩吧～”
“哇！爷爷，你看姐！她这就冤枉我了！”
林易桓立刻夸张地大叫辩解：
“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纯粹想去欣赏艺术！感受一下大学最后的狂欢！顺便体验体验大学的学习氛围！”
他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无比。
林易暖看着他一副殷切的样子，想着有参加节目的应该是能拿到几张内部票的，便说：
“行吧，我下周问问。”
“哇哇哇！我就知道你最好啦！谢谢姐！”
林易桓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连忙给林易暖夹了一大块鱼肉：
“姐，吃肉吃肉！补充营养！”
然后又学着爷爷奶奶的口气：
“你看你，读几天书又瘦了，多喝点汤，补补脑～”
“……”林易暖。
他这话一出，惹得一桌子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话题又从绕回到了日常生活。
林奶奶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各种琐事：
晚上睡觉空调别开太低，洗完头要立刻吹干，画画久了要起来活动活动颈椎，和同学相处要大方宽容……
林易暖都一一耐心听着、应着。
林易桓则在一旁时不时插科打诨，说说自己学习的烦恼，吐槽一下“心机深沉”的班主任，又或者炫耀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考试又进步了……
一顿饭就在这样轻松热闹、充满了家常琐碎和欢声笑语的氛围中进行了很久。
吃完饭，林易暖要帮忙收拾碗筷，林奶奶却坚决不让：
“你去歇着！坐车回来也累了，去陪你爷爷说说话，这里不用你！”
几番“争抢”下，林易暖还是帮着奶奶收拾碗筷，林易桓则被爷爷抓去检查最近的学习情况，不时传来爷孙俩讨价还价的声音。
厨房里，奶奶一边洗碗一边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生活细节，林易暖一一应着，心里一片宁静。
收拾妥当后，几人围坐在客厅，林易暖听着爷爷奶奶东一句西一句两相不着边的话，却没有不耐烦的应着，又看了看身边叽叽喳喳的林易桓，听着他问那些带着傻气的问题。
心里那片因为回家而笼罩的淡淡阴霾，不知不觉间，已被驱散了不少。
“叮”的一声响起。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温沐扬发来的“吃好了吗？”的消息，嘴角轻轻扬起，回复道：
“吃好啦，在爷爷奶奶家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