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熊虎背着双手，黑着脸大踏步走了进来，沉声命令，“简直就是乱弹琴！这是什么时候？人命关天，还在心存侥幸！立刻、马上，组织转移红姑岭大队所有村民！这件事，刻不容缓，马上行动！”
叶明翰立刻立定敬礼，“是！”
屋里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胡大军刚要上前解释，突然听到一阵闷雷般的响声，“咯，咯咯—咔——”
接着，一大片惊鸟鸣叫着，从村后荒草丛中冲天而起，扑棱棱飞向远方。
与此同时，村里的狗疯狂叫了起来。
院子里十来只老鼠大白天冲出洞，慌不择路，满院子乱蹿，差点撞到人。
剩子从门外冲进来，脸色煞白满眼惊恐，喊得嗓子都劈了叉，“大队长，山要塌了……”
胡大军一愣，一个狼扑推开挡在门口的人，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甚至连趿拉在脚上的鞋子都跑掉了，也没有发觉。
北边空中飞过一群惊鸟，从头顶黑压压地惊叫着飞向南方。站在院里，还能看到北岭上方腾空而起的那团黄尘。
山中落石击打山体的声音，传到村民耳朵里，仍然震耳欲聋。
胡大军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脸色涨得通红，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嘶声大喊的时候，唾沫都喷到了胡子上，“敲锣！敲锣！所有村民全部到大队办公室集合！”
剩子刚要转身，又被他叫住，“不，别到办公室……”
万一集合在办公室的时候，山塌了……
先不说他能不能活，群众要是在大队办公室被团灭，他是死是活都脱不了失职的罪责。
恐怕就连他家埋在东岭的祖宗们，都得被村民的祖先们给群殴喽。
胡大军转头在人群里睃了一圈，目光对准叶明翰，“解放军同志，群众要往哪个方向转移？”
叶明翰立刻说：“东西两个方向，首选东边山帽儿村外那道崖。”
山帽儿村与红姑岭隔了一个小山包，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而西边则是一片开阔地，塌方的山石借着下山的冲劲，很难保证破坏范围到底多大，避难所会不会被波及。
一会儿工夫，村里锣声咣咣咣响起一片，还有人沿着村里小路边跑边喊，“山塌了，东西别要了，所有人赶紧往东面山上跑！”
熊团长调了一个连的战士，协助村里百姓转移。
半个小时之后，黑压压的人群缓慢出了村，向东面山岭方向开了出去。
有人推着木轮车，木轮车上有老人有孩子，还有破被子破包裹，挂在车把上的铁锅麻袋叮当作响。
有人挑着担子，担子两头是拖着鼻涕的小孩子懵懂又兴奋的眼神。
手里拿着、肩上扛着、背上驼着……
哪怕是一片破布，老百姓也舍不得丢。
他们更舍不得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屋，但和全家老少的性命比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也有人十分头铁，死活不走。
长着山羊胡子的老汉，枯瘦的手指死死扒着门框，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坠在地上，“我不走，我都一把年纪了，死就死了，费那些劲干啥？”
熊虎提着枪走过来，朝后一挥手，“抬走！”
两个小战士立刻冲上前，一个抱一个抬，将老汉生生从地上拖起来。
在一片哀嚎和怒骂声里，迅速出了村子。
部队的执行力确实强。
不到一个小时，整个村子已经被清空，所有村民都安全转移到了东岭。
几百人挤在一个山坡上，人吵狗咬羊咩咩，还有大队里的鸡鸭鹅、猪牛驴……
整个山坡上吵吵成一片。
突然，北岭山上再次发出一阵难听的咔咔声，山石崩裂，山上几柱黄烟腾空而起。
吵吵嚷嚷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
死活不肯出门的老头老太不哭天抹泪了，到处嬉笑玩闹的小孩子也停下疯跑。
就连家禽和牲畜都顿在原地，朝那片山岭看过去。
然而接下来，又没了任何动静。
整座山头一片死寂，只剩山风呼啸而过。
所有的人默默看着那片山头，又希望它快点塌，又盼着它不要塌。
心里又存着侥幸：说不定山塌下来，在半路就停下了呢？
叶明翰守在人群北面，目光一直望着从北岭绕到东岭、正朝这边走过来的温瓴。
看到她安然无恙返回，叶明翰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哎呀！”
安静的人群里，女孩子的声音格外清脆，“对了大黄呢？大黄还没出来。它刚生了宝宝，肯定不会离窝。”
一个女卫生员从人群里站起来，拔腿就往山下跑。
熊虎大声喊了一声，“喂你这女娃子干啥去？站住！”
女卫生员回过头，笑着对熊虎说：“团长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现在山上是没动静，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叶明翰站在人群外，听见团长喊人，转过头在人群里扫视一眼，就看到了怯生生蹲在一处土岩下的苏招娣。
苏招娣留意到他的目光，睫毛一颤，迅速垂下眼睛。
叶明翰怀疑，那个女卫生员的突然离队，会不会跟苏招娣有关？
他走到团长身边问，“团长，她这是干什么去了？”
熊虎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啐了一口，“她奶奶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这个时候添特么什么乱！”
只希望这个时候别出什么乱子。
但是，事情往往就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那个瘦小的女卫生员的身影，刚刚出现在村北路口，就听到惊天动地咔的一声响，整座山像被凭空劈开了一半，山石裹挟着树木和泥土，朝着山下扑了过来。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声。
漫天黄尘像一条巨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山下的村落席卷而去。
有些胆小的妇女孩子吓得大哭起来。
熊虎眼睛快要瞪出血来了，他随手朝旁边一推，“赶紧的，救人！”
叶明翰连想都没想，立刻朝女卫生员的方向冲了下去。
温瓴跟在曹建军身后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叶明翰冲下山、奔向村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