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灯的光束在漆黑的巷道里划出一道颤抖的光痕，齐小川的呼吸在防尘口罩里变得沉重而潮湿。七百米地下，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头顶偶尔滴落的水声提醒着他，这里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小川！这边！老张的声音从岔道传来，带着矿工特有的沙哑。
齐小川调整了一下安全帽，弯腰钻过一道低矮的岩层。煤灰已经渗入他工作服的每一条纤维，指甲缝里积满了洗不掉的黑色。三个月前，他还是太原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现在却成了山西吕梁山区这座私人煤矿里最年轻的矿工。
今天的进度还差三十米。张德海抹了把脸上的煤灰，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老板说月底多发五百块奖金。
齐小川点点头，没说话。五百块，够给母亲买半个月的中药了。他想起离家时母亲躺在床上的样子，肺气肿让她每次呼吸都像拉风箱一样艰难。
你小子又走神。老张用矿灯晃了晃他的眼睛，在下面走神，阎王爷收人可快得很。
齐小川勉强笑了笑，抡起镐头砸向煤壁。镐尖与煤块碰撞的闷响在巷道里回荡，震得他虎口发麻。私人煤矿的安全措施形同虚设，没有通风系统，没有瓦斯检测仪，全凭老矿工的鼻子和经验。
等等。老张突然按住他的肩膀，鼻子抽动两下，有股怪味。
齐小川停下动作，巷道里顿时安静得可怕。他这才注意到，除了滴水声，还有一种细微的、像是指甲刮擦岩石的声音从煤壁后面传来。
可能是老鼠。老张说着，却往后退了半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右眼皮跳得厉害。
回地面的升降笼里，老张从怀里掏出半瓶白酒，灌了一口递给齐小川。喝点，驱驱寒。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不定，小川，你信不信这矿里有东西？
齐小川接过酒瓶，劣质白酒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什么东西？
矿鬼。老张压低声音，老一辈说，每个矿都有守矿的鬼，有的保佑矿工平安，有的专索人命。咱们这个矿...他指了指脚下，不太干净。
升降笼突然剧烈晃动，齐小川差点摔倒。老张一把抓住栏杆，脸色煞白。看，说中就中。他喃喃道，记住，在下面千万别吹口哨，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晚饭是食堂的大锅菜，肥肉片漂在泛着油星的白菜汤上。齐小川扒了两口就没了胃口，老张的话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工棚里，其他矿工围着一个小电视看抗日神剧，笑声刺耳。
别理那老神棍。睡他上铺的王大勇嗤笑道，他十年前在事故里死了儿子，脑子就不正常了。
齐小川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矿区的探照灯把山脊照得惨白，像一具裸露的骸骨。
第二天凌晨四点，尖锐的哨声把工人们赶下矿井。齐小川发现老张不在队伍里。老张发烧了。工头不耐烦地说，小川你跟李师傅一组。
新开的巷道比往常更潮湿，岩壁上渗出腥臭的水珠。齐小川和李师傅一前一后地前进，矿灯照出前方扭曲的阴影。
听说你昨天见鬼了？李师傅突然问，声音里带着揶揄。
齐小川刚要回答，脚下突然一空。他还没来得及尖叫，整个人就跌进了一个隐藏的坑洞。下落似乎持续了很久，最后他重重摔在一堆松软的物体上。
小川！李师傅的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没事吧？
齐小川挣扎着坐起来，矿灯奇迹般地还亮着。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低矮的洞穴里，身下是...他猛地跳起来——那是一堆白骨，至少十几具，有的还穿着腐烂的工作服。
我没事！他朝上方喊道，有个塌陷！下面有...有死人！
等救援的半小时是齐小川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光。他不敢碰那些骸骨，但矿灯扫过洞穴深处时，他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坐在角落里，穿着某种古代官服，皮肤像羊皮纸一样紧贴在骨头上。最诡异的是，尸体手中捧着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
鬼使神差地，齐小川走近那具古尸。令牌在矿灯下泛着诡异的绿光，仿佛在呼唤他。当他的手指碰到令牌的瞬间，洞穴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古尸的头颅地转向了他。
齐小川尖叫着后退，令牌却像粘在他手上一样。上方传来救援人员的喊声，他慌乱地把令牌塞进工作服内袋，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回到地面后，工头对发现的尸骨并不惊讶。老矿难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明天找民政局的来收。没人提起那具古尸，齐小川也没敢说。
晚上，他躲在工棚厕所里研究那块令牌。青铜已经氧化发黑，但符文依然清晰——一个狰狞的鬼脸，周围环绕着他不认识的文字。翻到背面，刻着敕令镇煞四个繁体字。
你在干什么？
老张的声音吓得齐小川差点把令牌掉进茅坑。老人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他手中的东西。
这是...下面捡的。齐小川结巴道。
老张一把夺过令牌，表情变得异常惊恐。你动了矿监大人的东西？他的声音颤抖着，快放回去！现在就放回去！
什么矿监大人？
明朝派来监督矿税的太监！老张抓着齐小川的衣领，传说他活埋了上百矿工镇压暴动，后来矿工冤魂索命，把他困死在了矿里。这令牌是他的镇魂符，谁碰谁倒霉！
齐小川想笑，但老张眼中的恐惧太真实了。巧合而已，他强作镇定，可能是哪个工人的护身符...
话音未落，工棚外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他们冲出去，看到王大勇在地上打滚，双手抓着脸。有东西在我眼睛里！他哀嚎着，指缝间渗出黑色液体，它在挖我的眼睛！
众人七手八脚按住他，齐小川却僵在原地——王大勇的惨叫声中，他分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一个尖细阴冷的声音在重复：还给我...
那天晚上，矿上送走了三个工人：王大勇被紧急送往医院；老张不知去向；而齐小川蜷缩在床上，令牌藏在枕头下，每闭眼都能看到那具古尸对他伸出枯手。
凌晨三点，他被滴水声吵醒。但工棚里没有水管，声音来自...他的床下。齐小川慢慢低头，对上了一双从床底凝视他的、没有眼白的眼睛。
找到你了。那东西咧开腐烂的嘴，我的令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