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
这两个字从老人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比金融中心所有摩天大楼加起来还要重。
秦海脑子里的澳洲龙虾瞬间没了影，他看看苏九，又看看那老头，小声对旁边的林婉儿嘀咕：“什么情况？线上约架打腻了，改线下文斗了？考研政治还是哲学辩论？”
林婉儿没理他，她死死盯着自己的平板。屏幕上，代表老人的那个“奇点”周围，所有数据流都像被黑洞吸进去一样，凭空消失，连一行错误代码都无法生成。这比见鬼还离谱。
亚瑟的脸色涨红，他感觉自己像个闯进了神仙棋局的樵夫，连棋盘是什么材质的都看不懂，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伊丽莎白则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通讯器上，又缓缓松开。她意识到，任何世俗的权柄和力量，在这位老人面前，可能都只是个笑话。
苏九站了起来，对老人微微躬身，姿态是晚辈对前辈的恭敬。
“晚辈苏九，愿闻其详。”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那双布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没说去哪儿，但苏九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秦海几人面面相觑，赶紧跟上。出了旋转餐厅，老人没有乘电梯，而是走向了一扇标着“紧急出口”的门。秦海正想说“老爷子，那边是楼梯，这可是一百多层”，门一推开，外面却不是逼仄的楼梯间。
门外，是微风，是鸟鸣，是湿润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一步之遥，他们仿佛从钢铁都市的心脏，瞬间穿越到了一片宁静清幽的山麓。眼前是一方小小的湖泊，湖边有一座古朴的石亭，亭子旁，一株老松苍劲如龙。远处，是连绵的紫金山脉。
秦海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我操……这、这是空间折叠还是海市蜃楼？苏哥，咱们是不是被人下药了？”
亚瑟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建立的关于世界的认知，正在被眼前这个穿着对襟褂子的东方老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拆得七零八落。
伊丽莎白深蓝色的眼眸里风暴汇聚，她喃喃自语，用的却是古老的拉丁语：“……非空间，乃是‘势’之引导，以心映景……神迹。”
苏九心中同样震撼，但他很快平复下来。他知道，这并非什么障眼法，而是对方的“道”已经高深到能扭曲常人感知的地步。他们人还在都市，但心神，却已经被拉入了这片由对方气场构建出的“山水画卷”之中。
老人走到石亭里，随意地坐在一张石凳上，伸手拂过石桌，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套粗陶茶具。他提起茶壶，竟有清泉从壶嘴流出，注入茶杯。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苏九依言坐下。
老人给他倒了杯茶，茶水清澈，映着天光云影。“你刚才在楼上，引龙脉之气，梳理一城煞气，用的是‘疏导’之法。想法不错，但你的‘疏’，是强行挖开一条河道，让水流过去。而我的‘疏’，是让水自己找到最舒服的流向。”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这一口气，吹皱了杯中水，也吹动了亭外的湖面。只见那片平静的湖泊，水面竟开始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肉眼可见的漩涡。但这个漩涡并非向下吞噬，而是向上升腾，带动着周围的草木之气，林间鸟兽的生机，乃至山川的厚重之气，都汇入其中，形成了一股温润平和、生生不息的气场。
这气场之宏大，之圆融，比苏九在金融中心搅动的那点风水，强了何止千百倍。
苏九脸色一白。对方根本没动手，只是喝口茶的功夫，就向他展示了何为真正的“天人合一”。
“你来，还是我来？”老人放下茶杯，看着苏九。
这便是考题。
苏九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任何术法层面的炫技，在对方面前都如同班门弄斧。他能比的，只有自己最根本的力量，那来自“源界”的觉醒之力。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对着亭外那株老松旁边的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顽石，凌空一点。
他的意图很简单，不是要击碎石头，而是要“点化”它。他要用自己那股充满生命源质的力量，让这块死物，焕发出一丝“生机”。这是对“源头”力量最精妙的运用。
一股无形的波动，从他指尖射出。
然而，那股力量在即将触碰到顽石的瞬间，老人却摇了摇头。
“根基错了。”
他话音未落，只是用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敲。
“咚。”
一声轻响。苏-九那股无往不利的源界之力，竟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瞬间烟消云散。不仅如此，那块顽石周围的土地，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嫩芽破土，藤蔓攀爬，只在眨眼之间，就将那块顽石彻底包裹、淹没，仿佛它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老人用的，是这片土地本身的力量。
他没有创造生机，他只是唤醒了大地。
苏九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终于明白老人说他“长歪了”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将体内的力量当成一种可以主动使用的“工具”，去改造，去干涉。而老人，却将自己融入天地，他就是天地的一部分，他不动，天地亦不动；他一念起，万物皆为他所用。
一个是“我能”，一个是“道能”。高下立判。
“不服？”老人看着苏九紧锁的眉头，笑了笑，“你体内那股力量，很霸道，很纯粹，像个不听话的野孩子。你若是想让它听话，就不能光靠蛮力去使唤它。你得懂它，顺着它的性子来。”
苏-九心神剧震。他确实不服。这股力量是他最大的依仗，是他对抗一切的底气。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道”是错的。
一股不屈的意志从他心底升起。他双目一凝，体内的觉醒力量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如同开闸的洪流，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他不再试图去“点化”某样东西，而是将这股力量，灌注到这片“山水画卷”的规则之中！
他要用自己的“道”，在这片天地里，写下属于自己的法则！
刹那间，风云变色。
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仿佛苍穹被拉下了一层幕布的昏暗。风停了，鸟鸣消失了，湖水凝固如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古老、苍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亭子外，秦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天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天空中，那些停滞的云层，竟开始缓缓转动，隐隐构成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符号，既像一只眼睛，又像一道通往未知的门扉。
“圣哉……末日审判之兆……”亚瑟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他从那天空的异象中，感受到了比“终焉”还要恐怖的、来自世界之外的威压。
伊丽莎白脸色苍白如纸，她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终于明白，苏九体内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个世界任何一种已知的玄学体系，那是一种……更源头的，更本质的，足以撬动世界根基的力量！
林婉儿的平板屏幕上，乱码如瀑布般刷过，最后“啪”的一声，屏幕中央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苏九站在亭中，衣衫无风自动。他感受着那股力量贯穿天地的快意，也感受着一种即将失控的恐惧。这股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驾驭。
就在那天空中的“门”即将彻底成型之际，老人叹了口气。
“你看，茶都快凉了。”
他拿起桌上的那只粗陶茶杯，将里面早已凉掉的茶水，对着亭外，随手一泼。
一滴水珠，飞出石亭。
就是这滴水珠，在飞出的瞬间，仿佛定格了整个世界。
那昏暗的天空，那诡异的云门，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像是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寸寸碎裂，化为虚无。
天空恢复清朗，微风拂面，湖水再次荡起涟漪。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苏九体内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他踉跄一步，扶住石桌，脸色苍白，大口地喘着气。
老人依旧坐在那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着狼狈不堪的苏九，那双浑浊又深邃的眼睛里，终于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现在，明白你哪里‘长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