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的问题，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苏九的心神中漾开层层涟漪。
他惊动的，是什么？
是王家那种盘踞一地的豪门？还是吕道长那类依附权贵的玄门术士？
不，都不是。
如果仅仅是这些人，青玄不会用“惊动”这个词，更不会摆出如此郑重的姿态。今夜这一曲，更像是在深海中引爆了一枚炸弹，那些水面的浪花只是表象，真正被惊醒的，是蛰伏于万丈海渊之下的巨兽。
苏九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片之前被他用来破阵的落叶，不知何时已经化为飞灰，仿佛从未存在过。
“愿闻其详。”他没有去猜，而是选择直接发问。
青玄赞许地点了点头，苏九的这份沉稳，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年轻人。
“你可知，玄学之‘玄’，其根源何在？”青玄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不等苏九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凡人以为，玄学是风水、是相术、是符箓、是阵法。这些都只是‘术’，是枝叶。而真正的根，在于‘源’。”
“源？”苏九的眉梢轻轻一挑。
“对，源。一个我们称之为‘源界’的地方。”青玄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在追忆某些亘古的传说，“那是所有超凡力量的起源之地，一片……更高维度的真实。我们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所有的玄学理论，所有的灵气感应，都不过是‘源界’投射下来的一道稀薄的影子。”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苏九消化的时间。
“很久以前，两个世界间的‘门’是敞开的。一些来自源界的先民，来到了这里，他们是我们这个世界最早的守护者。他们教化生灵，定立山河，留下了最古老的传承。但后来，源界发生了剧变，一场波及整个世界的浩劫。”
青玄的语气变得沉重：“浩劫之后，为了保护这个新生的世界不受源界残余风暴的侵蚀，也为了封印某个因浩劫而产生的可怕存在，守护者们做出了选择。一部分留在了源界，维系着那边的残破；另一部分则来到这里，并用最后的力量，关闭了两个世界间的‘门’。”
苏九的心头猛地一震。
封印。
这个词，与他之前在解决“天际线”大厦问题时，从龙脉深处感知到的那一丝微弱的、古老的哀鸣，隐隐产生了共鸣。
“门关上了，但人心关不上。”青玄叹了口气，“留在这里的先民后裔，分成了两派。一派，继承了先祖的遗志，成为了‘守门人’，他们隐于世间，默默守护着这个世界的平衡与封印，我们这一脉，勉强算是。而另一派……”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们不甘心被困在这个灵气稀薄的‘囚笼’里，他们将源界视为唯一的故乡，将回归视为终极的宿命。他们自称为‘回归者’。”
“为了达到目的，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寻找古老的祭坛，研究禁忌的法术，不惜牺牲一切，只为重新打开那扇被封印的‘门’。他们认为，只要能回去，哪怕是引来洪水滔天，也在所不惜。”
青玄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苏九：“这个组织，在暗世界里，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夜影’。”
夜影。
苏九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股阴冷、偏执的气息仿佛透过这两个字传递了过来。
“他们和你的关系，就像是狼和牧羊人。”青玄的话语变得尖锐起来，“你今晚所做的事，不仅仅是调理了城市龙脉，让它恢复健康。在‘夜影’的眼中，你等于是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催生出了一片最肥美的牧场。而他们，正需要这片牧场的力量，作为开启‘门’的钥匙和祭品。”
苏.九终于明白了。
他之前以为自己只是在治病救人，却没想到，他治好的“病人”，在另一群疯子眼里，是一头养肥了准备屠宰的羔羊。
“你用的‘灵音造化’，更是让他们疯狂。”青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这种近乎于‘道’的手段，能够与天地本源产生最直接的共鸣。这说明，你的力量，或者说你血脉中传承的力量，与那些最初的守护者同出一源。对于‘夜影’来说，你既是打开‘门’最完美的钥匙，也是阻止他们计划最大的绊脚石。”
“所以，我惊动的，是一群想要拆掉整个房子，只为找到回家路在哪的疯子。”苏九总结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也不是。”青玄摇了摇头，“你惊动的，是延续了上千年的平衡。‘守门人’会注意到你，‘夜影’会盯上你。还有那些游离于两者之间，墙头草一般的古老世家、隐秘宗派，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过来，想要从你身上分一杯羹。”
他看着苏九，眼神复杂：“你等于是在城市的中央，点燃了一座灯塔。它照亮了前路，也让你自己，成了所有人眼中最显眼的目标。”
……
与此同时，苏九的别墅里。
林悦正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抓耳挠腮，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不科学！这完全不科学！”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这股信号源是怎么回事？没有物理介质，无法追踪Ip，无法定位，它就像……就像凭空出现在我的防火墙里，然后又凭空消失了！这比量子纠缠还不讲道理！”
他刚刚试着追踪苏九离开后的行踪，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反而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但又玄奥至极的数据流。他试图分析，结果自己的顶级处理器瞬间过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蜂鸣声。
这感觉，就像一个研究二进制代码的程序员，突然在自己的代码库里，看到了一段用甲骨文写成的、并且还能自行运行的程序。
这是降维打击。
赤影端着一杯水，从他身后走过，淡淡地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些乱码般的图形。
“别试了。”她开口道，“你分析的不是信号，是‘气’。用你的电脑去理解它，就像用显微镜去看宇宙。你非但看不明白，还会烧了镜头。”
“气？”林悦愣住了，“什么气？煤气暖气？”
“你可以理解为，是两位绝顶高手的‘聊天记录’。”赤影放下水杯，看着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只不过，他们的聊天，能让天上的云跟着变脸。”
林悦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他以前觉得苏九的风水术很神奇，但那还在他“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解释范畴内。可现在，这“聊天让云变脸”的说法，已经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
“那我哥……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林悦的脸色瞬间变了，紧张地站了起来。
赤影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水杯。杯中的水，映着她的眼瞳，平静，却深不见底。
……
忘忧观内，夜风渐凉。
青玄说完了他该说的一切，小院再次陷入了沉默。
苏九没有立刻表态，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源界、守护者、夜影、回归……这些词汇，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里侧的大门。门后，是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万分的景象。
他一直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都市中的明争暗斗，是玄学界的利益纠葛。现在看来，那些都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主菜，是一场关乎世界存亡的千年暗战。
“害怕吗？”青玄看着他，忽然问道。
“谈不上。”苏九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觉得，这盘棋，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青玄怔住了，随即，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快意与欣赏。
“好！好一个‘有意思’！”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龟甲，递到苏九面前。
龟甲不知是何年代的产物，通体呈墨绿色，上面布满了天然的、如同星图般的纹路，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一般。
“这是‘河图’的一角残片，是当年一位守护者先祖的遗物。”青玄的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它记录不了什么具体的功法，但当你运功时，持着它，能让你更好地感应天地之气的流向，看清力量的本质。或许，对你理解自己体内的力量，会有帮助。”
“今夜之后，‘夜影’很快就会找上你。是藏，是战，全在你一念之间。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
他下了逐客令。
苏九接过龟甲，那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他站起身，对着青玄，郑重地行了一礼。
这一礼，不是晚辈对长辈，而是一位求道者，对另一位先行者的敬意。
“多谢前辈解惑。”
说完，他转身，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迈步走出了这座名为“忘忧”的道观。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门之外，青玄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他抬头望向夜空，喃喃自语。
“是劫，还是缘……这盘被封尘了千年的死局，终于，来了一个愿意掀棋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