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在一片死寂中，缓缓开启。
那动作流畅而无声，像是一头优雅的黑豹，在展露它收敛在皮毛下的肌肉。杜宏的心跳，几乎与车门开启的动作同步，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嗓子眼。村民们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里的锄头和扁担，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不安。
先探出来的是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一尘不染，与这片泥泞的土地格格不入。
紧接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从车里走了出来。他约莫二十五六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神情平静，气质干练。他下车后，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破败的房屋和一张张紧张的脸，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像是在审视一份数据有误的报告。
这副模样，与村民们想象中任何一种“敌人”或“援兵”都对不上号。他不像凶神恶煞的打手，更不像仙风道骨的奇人。他像……像电视里那种，一开口就是几千万上亿合同的精英。
年轻人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瘫坐在地上的杜宏。
杜宏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包裹，手背上青筋暴起，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任何应对之策。
年轻人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没有半点轻视，反而微微躬身，语气客气得让人发毛。
“请问，是杜宏先生吗？”
杜宏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姓赵。”年轻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苏先生派我来的。”
“苏……苏先生？”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杜宏和所有村民的脑海里同时炸响！
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师”……竟然真的派人来了？而且派来的是这么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物？
杜宏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瞬间松懈，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委屈涌上心头，他嘴唇哆嗦着，眼眶一热，差点又哭出来。
“是……是我……”
“苏先生交代，有几件事需要处理。”赵姓年轻人说话言简意赅，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由暗沉木料制成的盒子，盒子表面刻满了细密的、杜宏看不懂的符文。
“第一，苏先生说，‘实验废料’需要回收。”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实的红色绒布内衬。
杜宏立刻明白了，他颤抖着双手，将怀里那个用破外套包裹的铜镜碎片，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赵姓年轻人接过包裹，没有直接触碰，而是用一种特制的镊子，将那些碎片，无论大小，一块一块地夹进木盒中。他的动作极其专注，仿佛在处理最高等级的放射性污染物。
当最后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也被放进盒子，“啪”的一声盖上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那东西是什么不祥的根源，如今总算被封印了。
“第二。”赵姓年轻人将木盒放回公文包，又取出了另一样东西。
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苏先生说，杜家村的风水劫数，源于六十年前的因果。黑衣道士窃取村子气运六十年，所积累的不义之财，理应物归原主，用来偿还这桩罪孽。”
他将卡递到杜宏面前。
“这张卡里，是那名邪道士毕生的积蓄，以及我们通过一些渠道，‘说服’他的同门，友情赞助的一部分。总数是……”他顿了顿，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足以让在场所有村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数字。
杜宏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懵了。他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它比一座山还要沉重，烫得他根本不敢去接。
“不……不……这太多了，我们不能要……”他连连摆手，“大师救了我们全村的命，我们怎么还能要他的钱……”
“杜先生，您误会了。”赵姓年轻人的语气依旧平静，“这不是苏先生的钱，这是你们应得的。苏先生只负责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归它本应有的轨迹。这笔钱，是这桩因果的一部分，你们收下，因果才能彻底了结。”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因为那个天文数字而陷入呆滞的村民，继续说道：“苏先生还说，钱，要用在对的地方。一部分，用来改善全村人的生活，修路，建房，通网。另一部分，请务必在村东头，为那位……受难的先人，修建一座祠堂，立碑，塑像，请高僧做法事超度，兑现您的誓言。”
“只有这样，你们杜家村的气运，才能真正地从根上，由死转生。”
一番话，说得杜宏哑口无言。
他终于明白，那位“苏先生”所站的高度，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不仅仅是破了邪术，救了人命，他是在梳理一桩横跨了六十年的恩怨，是在弥补一道天地间的裂痕。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滴水不漏。
杜宏不再推辞，他伸出因为激动和敬畏而剧烈颤抖的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张银行卡。
“请……请您代我，替全村人，给苏先生……磕个头！”杜宏说着，就要跪下。
赵姓年轻人却一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他。
“苏先生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他淡淡一笑，那张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气息，“他说，你们过得好，就是对他最好的感谢。”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向车子走去。
“哎！赵先生！您吃了饭再走啊！”村长杜老三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
“不了，我还有下一个任务。”赵姓年轻人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黑色的轿车，在一群村民又是鞠躬又是挥手的复杂目光中，缓缓启动，沿着来时的路，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直到引擎声彻底听不见，杜家村才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瞬间炸开了锅！
“天呐！宏哥！我们……我们发财了？”
“什么发财！这是大师的恩赐！”
“快！快去准备香案！我们要给大师立长生牌位！”
“对对对！还有那位奶奶的祠堂，必须用最好的料子盖！”
村民们簇拥着杜宏，脸上的笑容，是六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灿烂和充满希望。
杜宏被众人围在中间，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卡，心里却空落落的。他知道，从今天起，杜家村的命运将彻底改变。而他，以及所有村民，都欠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苏先生”一份天大的人情。
这份人情，或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都市。
苏九正窝在自家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那个由专人加急送回的符文木盒。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打开盒子，将那些破碎的铜镜碎片倒了出来。
他没有去拼接，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金色气流，轻轻地从最大的一块碎片上划过。
闭上眼，他的“道场”之力，如最精密的探针，渗入碎片之中。
他感受到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怨气或邪力，而是一种……冰冷的、高度逻辑化的能量结构。那道诅咒，就像一段被编写出来的计算机程序，有着清晰的触发机制、能量汲取模块、以及一个用于远程监控的“后门”。
那个黑衣道士，不过是个拥有管理员权限的“使用者”。而那个在屏幕后的“白大褂”，才是真正的“程序员”。
“有意思。”
苏九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无非是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传统玄学败类。却没想到，蹦出来一个截然不同的物种。
他们不信鬼神，不敬天地，他们将玄学当成一门可以量化、可以编程的科学。他们视万物为数据，视苍生为实验品。
这种对手，没有敬畏，也就没有破绽。但反过来说，他们也无法理解，人心，这种最无法量化的东西，究竟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
“把天地当棋盘，终究要被天地所弃。”
苏九将碎片收好，这东西是追查那个神秘组织的重要线索。
处理完这件事，他感觉精神有些疲惫，决定出门走走，顺便解决一下晚饭问题。
华灯初上，街头人流如织。
苏九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他随意地走着，享受着这久违的烟火气息。
当他路过一个老旧的巷口时，脚步，不经意地顿了一下。
巷口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面前摆着一张小马扎，上面铺着一块写着大大“算”字的破布。他低着头，神情落寞，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在苏九的眼中，这个算命先生的身上，缠绕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死气。但诡异的是，在这片死气之中，又有一缕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天机”之力，在苦苦支撑，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九的注视，算命先生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苏九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从老者的面相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读到了一段不该属于凡人的奇遇，和一个……因泄露天机而引来的，必死之局。
ps：苏九这次遇到的“科研派”玄学组织，会比传统道士更难对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