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稍歇，铅灰色的天光透过云层，勉强照亮镇魔城黑沉沉的轮廓。陆铭再次踏入忘死居时，酒馆内比往日更显冷清，仅有的几桌客人也都低声交谈，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秦烈依旧坐在那个角落，但今日他面前只放了一坛酒，并未痛饮，只是偶尔端起碗抿上一口，乱发下的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浑浊，而是带着一种挣扎后的疲惫与深沉的锐利。他显然在等什么人。
陆铭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将一枚记录着裂齿丘陵大致坐标和鹰眼小队遭遇的玉简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张远队长最后传回的讯息，关于一处疑似人为布置的地底通道和祭坛。陆铭的声音平静无波，里面有阵法波动，可能与近期魔物异动有关。
秦烈没有去看玉简，只是盯着陆铭：你为什么找我？城主府、巡天盟，有的是人手。
因为他们可能不可靠。陆铭直视着他的眼睛，张队长昏迷前说，城内有内鬼。而你，是唯一一个因为不满内部龌龊而离开，并且对城外地形了如指掌的人。
秦烈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内鬼？呵呵，我一点都不意外。他抓起酒碗，将里面残余的劣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酒，而是灼人的愤懑。你想去探那祭坛？
陆铭点头，需要一个熟悉地形，并且刀还没完全生锈的帮手。
帮手？秦烈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陆铭看似平常的青衫，你这样的高手，还需要我这个醉鬼当帮手？
有些事，不是光靠修为就能解决的。陆铭语气依旧平淡，比如辨别某些痕迹的来历，或者，在必要的时候，信任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
二字，让秦烈握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他沉默了片刻，猛地将碗顿在桌上，发出的一声闷响。
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秦烈豁然起身，那股颓唐之气瞬间被一股久违的彪悍所取代，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杂碎在背后搞鬼！
两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镇魔城。城外寒风更烈，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秦烈对地形的熟悉果然名不虚传。他并未选择常规路径，而是带着陆铭穿梭于崎岖的冰川裂隙和废弃的矿道之中，避开了几处可能有魔物巡逻的区域。他的身法依旧矫健，行动间带着军旅特有的干脆利落，只是眉宇间那道因常年皱眉而形成的竖纹，显得更深了。
前面就是裂齿丘陵。秦烈伏在一处冰丘后，指着前方那片如同怪兽獠牙般林立的黑色石林，鹰眼小队最后信号是从深处传来的，按你所说，入口应该在靠近东侧那片风蚀岩柱附近。
陆铭神识早已铺开，混沌神识对能量异常敏感，很快便在秦烈所指的方向，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与周围魔气格格不入的阴冷波动。那波动带着一种人为的秩序感，虽然极力掩饰，但在他的感知中却如同黑夜中的微光。
有残留的阵法痕迹，很微弱，但在那边。陆铭指了一个更精确的方位。
秦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自问对能量感知不弱，却丝毫未觉。他深深看了陆铭一眼，没有多问，只是低声道：跟紧我。
两人借着嶙峋怪石的掩护，快速接近。在一处看似天然形成的岩壁裂缝前，秦烈停了下来。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面和岩壁，很快，他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几片被风雪半掩的、碎裂的黑色甲壳碎片，以及一丝几乎淡不可闻的、带着硫磺气息的腥臭味。
是‘掘地魔’的甲壳碎片，这种魔物擅长打洞，但智力低下，不可能布置阵法。秦烈捻起碎片，眼神锐利起来，看来，是有人‘驱使’它们开辟了通道，然后灭口了。
陆铭点头，目光落在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上。那丝阴冷的阵法波动正是从里面传出，形成一个简单的遮蔽和预警禁制。他伸出手指，混沌气流在指尖萦绕，轻轻点在那无形的禁制节点上。
如同水波荡漾，那层遮蔽悄然消散，露出了后面一个向下倾斜、幽深黑暗的洞口。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魔物臭味和一丝若有若无檀香味的怪异气息，从洞内弥漫出来。
跟在我后面，小心。陆铭当先一步，身影没入黑暗中。秦烈深吸一口气，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柄许久未用的厚背战刀，握紧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随即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通道初时狭窄潮湿，石壁上留有明显的魔物爪痕。但下行约数十丈后，通道陡然开阔，石壁也变得平整起来，明显经过了人为修整。两侧石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描绘着一些扭曲的、难以名状的符号和祭祀场景，风格古老而邪异，绝非当今流派。
空气中那股檀香味变得浓郁了一些，与魔气混杂，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心神不宁的气息。
秦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紧握着刀柄，呼吸略微粗重。这里的氛围，勾起了他一些不快的回忆。
突然，走在前方的陆铭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前方通道拐角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伴随着低沉的、如同石块摩擦般的嘶吼。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收敛气息，悄然靠近。
拐角之后，是一个稍大的洞窟。三头形如巨型穿山甲、但浑身覆盖着漆黑骨甲、眼冒红光的魔物，正在洞窟内焦躁地徘徊。它们身上散发着相当于筑基后期修士的魔气，正是秦烈之前提到的掘地魔。
而在洞窟尽头，一扇由某种暗红色金属铸造、表面刻满诡异符文的大门，赫然在目！那浓郁的檀香和阴冷阵法波动，正是从门后传来！
是这里了。陆铭轻声道。看来，那些实验者并未完全放弃这个据点，还留下了看守。
秦烈看着那扇充满不祥气息的大门，眼中怒火升腾。他低吼一声，不等陆铭吩咐，整个人已如猎豹般扑出，手中厚背战刀爆发出压抑已久的血煞刀芒，如同血色新月，悍然斩向那三头掘地魔！
孽畜！受死！
刀光过处，一头掘地魔的骨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发出凄厉的惨嚎。另外两头魔物反应过来，咆哮着朝秦烈冲来。
陆铭没有插手，只是静静站在通道阴影处，看着秦烈如同发泄般，将多日来的郁愤与怒火，尽数倾泻在这些魔物身上。刀势狂猛霸道，虽略显生疏，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却足以令人胆寒。
不过片刻，三头掘地魔便已倒在血泊之中，魔气溃散。
秦烈持刀而立，胸膛微微起伏，身上沾满了魔物的黑血。他回头看向陆铭，眼神中那死寂的荒芜已被炽烈的杀意和探究欲取代。
门后是什么？他声音沙哑地问。
陆铭走到那扇暗红色金属大门前，神识仔细扫过上面的符文。一个汇聚地脉阴气，并试图提炼某种‘混沌之息’的祭坛。以及......可能存在的，某些人不希望我们看到的证据。
他伸出手，混沌气流再次浮现，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上大门上那些复杂的符文。符文依次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发出细微的声。
准备好。陆铭回头看了秦烈一眼，里面的东西，可能会让你更不好受。
话音未落，暗红色大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了后面更加深邃、更加诡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