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春夜总裹着一层暧昧的暖意，静安寺旁的汇丰公馆灯火如昼，水晶吊灯将大厅映得像盛满碎金的琉璃盏。
苏砚卿踩着红色地毯走进来，墨绿色丝绒旗袍的下摆随着步态轻轻扫过地面，袖口绣的细巧兰草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没有人知道那兰草的第四片叶子里，缝着张比指甲盖还小的绢纸，用来记录转瞬即逝的线索。
“苏小姐来了？”侍者端着香槟过来，语气里带着恭敬。
苏砚卿接过酒杯，指尖在杯壁轻轻一叩，这是与外围眼线的暗号，问今晚是否有异常。
侍者眼底掠过一丝波动，低声道：“藤田夫人今晚喝了三杯威士忌，比往常多两杯。”
她颔首，目光已落在角落的沙发上。藤田夫人正捏着手帕，眼神时不时飘向门口——那是心神不宁的典型模样。
苏砚卿端着酒杯走过去，笑意温婉得像江南的春雨：“藤田夫人，您今天的珍珠项链真衬肤色，是东京带来的新款吗？”
女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抬手摸了摸项链：“是啊，前阵子夫君从东京回来带的。”话刚说完，语气又沉了下去，“可他这几天总回来得很晚，昨晚还带着个黑色的密码箱，问他是什么，只说‘不该问的别问’。”
苏砚卿笑容依旧：“男人在外头做事总辛苦，藤田大佐负责的事定是重要的，夫人该多宽心。”说着，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昨天我去百货公司，看见您家司机在买伤药，是不是家里谁不小心磕着了？”
藤田夫人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是司机帮夫君搬箱子时，被箱子角划到了，那箱子沉得很，看着就不像普通文件箱。”
谈话间，大厅入口传来一阵骚动，藤田大佐带着几个军官走进来，目光扫过全场时，在苏砚卿身上停顿了半秒，随即移开。
苏砚卿垂下眼睫，将绢纸从袖口悄悄抽出来，用指甲在上面刻下“藤田，黑箱，沉，带伤”几个小字，再卷成细条，塞进香槟杯的雕花底座里——那是侍者会来取走的“垃圾”。
舞会过半，她借口去休息室，在走廊转角遇见了扮成清洁工的接线员小刘。小刘压低声音：“苏姐，昨晚监听藤田家的电话，听到‘下周’‘码头’‘五号仓库’几个词，信号被干扰了，没听清后续。”
“知道了。”苏砚卿将一枚胸针递给她，“这是新的监听设备，今晚放在藤田夫人的手包里，注意安全。”小刘接过胸针，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砚卿整理了一下旗袍领口，转身重新走进喧嚣的大厅，眼底多了几分锐利——这细碎的线索，正一点点拼凑出一张危险的网。
夜色更浓时，霞飞路上的“金爵夜总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舞台上的聚光灯骤然亮起，望晴抱着三弦走上台，她身着璀璨的礼服，
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没人知道，那珍珠里藏着微型监听接收器，而三弦的共鸣箱里，早已固定好了微型录音设备。
“今晚为各位带来一首特别的歌——《传奇》。”她的声音清亮又慵懒，指尖拨动琴弦，婉转的旋律瞬间盖过了大厅里的喧嚣。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望晴的红唇轻启，流泻而出的并非往常的靡靡之音，而是一段空灵幽远的旋律——这是俞琛曾在深夜的阁楼里，逐字逐句教她唱过的、来自未来的歌。
这歌词直白又奇异，像一句谶语，敲打在醉生梦死的心上。
台下喧嚣渐息，那几位樱花国军官先是错愕，随即被这新鲜感俘获，有人皱着眉嘀咕“从未听过这调子”，也有人端着酒杯发怔；
他们的目光几乎黏在舞台上，望着望晴的眼神里满是痴迷，连手中的酒杯都忘了轻晃。
其中，山口少佐尤为扎眼，他正搂着舞女喝酒，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上的望晴……
听着那陌生却勾人的旋律，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清亮，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愈发觉得这东方歌女像团笼着薄纱的迷雾，明明就摆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清底细，反倒勾得人心里直发痒。
一曲唱完，山口果然派人来请她过去喝酒。望晴端着酒杯走到卡座旁，微微屈膝：“少佐大人，您今天心情很好？”
“当然，”山口喝了口威士忌，得意地晃了晃杯子，“下周一有批‘好东西’从码头运过来，到时候我就能升职了。”
望晴眼底一动，脸上却故意露出好奇的模样：“是什么好东西呀？能让少佐大人这么开心。”
“不该问的别问。”山口皱了皱眉，随即又笑了，“不过看在你唱歌这么好听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是‘机器零件’，很重要的零件。”
望晴笑了，拿起酒瓶给他添酒：“少佐大人真厉害，这么重要的任务都交给您。对了，运输那天会派很多人保护吗？我听说最近不太平，少佐大人要注意安全。”
山口酒意上涌，没察觉她的试探：“放心，那天会有四辆卡车，都伪装成运粮食的，路线我都记在脑子里……”
话没说完，旁边的副官突然咳嗽了一声，山口猛地住了嘴，警惕地看了望晴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望晴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眼眶微微泛红：“我只是担心少佐大人，您要是出了事，以后谁来听我唱歌呀？”
说着，她拿起三弦，“我再给您唱首歌吧，您最喜欢的《樱花谣》。”
指尖再次拨动琴弦，悠扬的旋律响起，掩盖了她悄悄按下录音设备暂停键的细微声响。
台下，乐师老田正假装调琴，实则用余光观察着卡座的动静，一旦有异常，他就会故意打翻乐谱架制造混乱——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暗号。
唱完歌，望晴借口去后台补妆，走进化妆间。
舞女玲子正等着她，压低声音说：“刚才听到副官跟山口说，运输时间定在周一凌晨三点，走苏州河路。”
望晴点点头，从化妆盒的夹层里拿出一张小纸条，写下“周一凌晨三点，苏州河路，四辆粮车，机器零件”，然后卷成细条，塞进口红的中空管里——这是要交给沈筠的情报。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重新涂上口红，转身走出化妆间，脸上又恢复了妩媚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紧张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