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又过了一个半月，霜天雪魄龙的真龙水晶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化作一地冰晶碎屑。
而那株雪莲花，此刻已绽放成碗口大小，冰蓝色的花瓣层层叠叠，花心处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少女轮廓。
依依的灵体也终于彻底稳固，不再是缥缈的虚影，而是能清晰地映照出眉眼。
这比尚熙最初预估的时间早了大半个月，显然是真龙水晶的功劳。
王晨曦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他们几个六阶妖灵师，在再生之地驳杂的灵力环境中早已停滞不前。
体内的灵力运转都带着几分滞涩，再待下去只会耽误修行。
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汁，永远笼罩在天际，只有罗小萌维持着的“日照”技能，一为这片终年昏暗的土地带来了久违的、如同白昼的光亮。
洞穴上方是一棵古榕树，气根在“日光”下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恰好落在尚潇脚边。
她正站在尚熙的幽灵体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帮哥哥拂去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王晨曦看着这一幕，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尚潇。”他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周围的静谧，“我们打算三天后离开这里。”
尚潇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缓缓抬起头。
暗紫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慌乱，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被一层平静覆盖。
“嗯，祝你们……一路顺利。”
王晨曦摇了摇头，目光诚恳得近乎直白：“我不是来告别的。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猎妖队？”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你的暗属性隐匿和近距离突袭能力，正是我们团队目前最缺的。”
“而且……”他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瞥了一眼。
冯之遥此时正蹲在龙蛋旁，笨拙地用保温布一圈圈缠绕，听到这边的动静，手猛地一抖，保温布“哗啦”一声散了开来。
他慌忙抬头，恰好对上尚潇的目光，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低下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王晨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在‘大家’两个字上加重语气：了。
“大家都很希望你能来。”
尚潇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她的视线在冯之遥和哥哥之间来回打转，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被拧出深深的褶皱。
冯之遥的肩膀绷得像块石板，连缠绕保温布的动作都慢了半拍，每一圈都缠得歪歪扭扭，显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边的对话勾着。
而尚熙的幽灵体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空灵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唯有他眼底的那抹温柔，和尚潇记忆里小时候一模一样，带着毫无保留的疼惜与宠爱。
“我……”尚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哥他……”
“小潇。”尚熙突然开口，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他飘到妹妹面前，伸出半透明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虽然指尖只能穿过一片虚无，尚潇还是下意识地微微仰头，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蹭了蹭哥哥的“掌心”。
“哥知道你在想什么。”尚熙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可那笑意却没能完全抵达眼底，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些年，你为了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只刺猬。”
“在野外被高阶妖灵追着跑的时候，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为了攒钱买能护住我灵魂碎片的法器，啃了整整半年的干硬面包。”
“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能看着你笑，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哪能再把你困在这地方？”
他转过头，看向王晨曦，语气陡然变得郑重：“再生之地的灵力足够我维持形态，饿不着，也冻不着。”
“偶尔还能欺负一下那些幽灵体，倒也不算孤单。”
“但小潇不一样，她才十九岁，她的人生不该止步在这棵古榕的树洞，她该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尚潇的眼眶“唰”地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
“可是哥，我走了，谁来陪你？你一个人在这里……”
“傻丫头。”尚熙笑了，抬手想去揉她的头发，却只穿过了一片空气，指尖的虚无让他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你忘了？哥最厉害的本事，就是一个人待着发呆。”
“小时候你总嫌我闷，说我能对着院门口的那块青石看一下午，现在正好，这里的石头多的是，够我看到天荒地老了。”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冯之遥身上，带着几分了然的戏谑。
“而且啊，我看有些人，比我更需要你陪着。”
冯之遥听到这话，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又夹杂着几分怕唐突的局促。
他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忘了脚边还缠着保温布，“哎哟”一声差点绊倒，手里的龙蛋也晃了晃。
引得远处的罗小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尚熙“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当然，还是没能碰到），语气渐渐变得认真。
“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了，去看看外面真正的太阳，去踩在没被迷雾笼罩的土地上，去……”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视线在冯之遥身上打了个转。
“去做些除了‘保护哥哥’之外的事。等你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回来看看，哥一直都在。”
尚潇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呜咽起来。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再抬头时，她眼底的犹豫已经散了大半。
她看向冯之遥，后者正紧张地望着她，脊背挺得笔直，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冯之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没缠完的保温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喂。”尚潇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却透着一股豁然的轻快。
“你们猎妖队……管饭吗？我看冯之遥的厨艺，好像挺不错的。”
冯之遥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后才猛地回过神，脑袋点得像捣蒜，结结巴巴地说。
“管！管够！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做！红烧肉、松鼠鳜鱼、糖醋排骨……”
“还有你上次说好吃的那个芦笋炒虾仁，天天做都行！不重样！”
他越说越急，生怕自己漏了什么，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尚潇看着他这副慌张又真诚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她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像是要把这些年攒下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她转过身，朝着尚熙的幽灵体伸出双臂——虽然只能抱到一团冰凉的空气。
但她却还是用力地搂了搂，仿佛这样就能把哥哥的温度刻进骨子里：“哥，我会经常回来的。”
“去吧。”尚熙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却努力扬着嘴角，朝她挥了挥手，“别让人家等急了。”
尚潇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哥哥的幽灵体，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冯之遥走去。
古榕上空的“日照”依旧明亮，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步一步，踩在散落的光斑里，没有丝毫犹豫。
在犹豫要不要给尚熙一个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