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大捷后的第七日。
京城，朱雀大街。
一座刚刚由工部连夜修缮完毕的前朝亲王府邸门前，一块由皇帝御笔亲题，黑底金字的巨大牌匾在万众瞩目之下，被高高地悬挂了起来。
牌匾之上，龙飞凤舞，书写着三个足以让整个大周官场都为之震颤的大字——军机处。
衙门正式挂牌的当天下午，军机处的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内部会议正式召开。
会议的地点不在正堂，而在后院一间，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密室之内。
巨大的紫檀木帅案之后，并排摆放着三张太师椅，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之势。
正中央端坐着的自然是神策大元帅，太子叶玄，他身着亲王常服，气定神闲，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的左手边是须发皆白，神情肃穆的军师祭酒，林正德，他是叶玄坚定可靠的盟友。
而他的右手边，则坐着一个身穿黑色飞鱼服，腰悬绣春刀，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他从进入密室之后就没有说过一个字，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便是皇帝安插在这头“猛虎”身边的一道“锁”——龙影卫指挥使，杜衡。
整个密室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林破虏，钱万里等人，分列两侧，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天的这场会议，表面上是商议军机处的未来章程。
但实际上它将决定这个刚刚诞生的权力滔天的庞然大物其真正的缰绳到底握在谁的手里。
会议开始。
叶玄端起茶杯，刚准备开口，说几句开场白。
坐在他右手边的杜衡便抢先一步，开口了。
“殿下。”
“在商议军务之前，末将有一言，需先行申明。”
“陛下有旨：凡军机处，调动五千人以上之兵马，或任免三品以上之将领，皆需有陛下之‘御笔朱批’，方可生效。”
他顿了顿，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叶玄。
“还请殿下与诸位大人，时刻铭记圣恩，勿忘祖制。”
好一个下马威，他这是在会议的一开始就明确地为军机处的权力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听到这番话，林破虏和钱万里的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怒意。
然而叶玄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点了点头说道：“杜统领所言极是，父皇之圣明，我等为臣子者，自当时刻铭记于心。”
他话锋一转，将一本早已准备好，封面漆黑的厚重卷宗缓缓地推到了杜衡的面前。
“说来也巧。”
“本帅今日正有第一件，也是最紧急的一件要务，需立刻上呈陛下，恭请‘御笔朱批’。”
杜衡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此，”叶玄指着那本卷宗，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乃是此次北伐期间，我大都督府军法司，所记录下的前兵部尚书郑修与其麾下党羽，贪墨军械，克扣粮饷，伪造账目，通敌资敌的详细罪证！”
“按我大周律法，通敌之罪当……”
他一字一顿
“……满门抄斩！”
“本帅，现以军机处之名，正式奏请陛下！立刻将罪臣郑修及其满门家眷，共计一百三十七口，全部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以慰北伐枉死之数万英魂！”
叶玄的这一招直接将杜衡逼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绝境，这是对皇帝的一次测试。
叶玄就是要看看，他这位父皇是不是真的有“刮骨疗毒”的改革决心！如果连郑修这个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的国贼，他都因为要“制衡”而不杀，那所谓的“御笔朱批”，所谓的“皇帝支持”，就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更是对杜衡的一次逼迫，杜衡是皇帝的刀，他的职责是“监察”军机处，而不是“包庇”贪官污吏。
面对这份由太子元帅亲自呈上，铁证如山的罪证，他如果敢替郑修说半句好话就是“玩忽职守”，就是“与国贼同流合污”！
他唯一也是必须的选择，就是将这份足以让整个兵部都为之地震的奏疏，原封不动地呈给皇帝！
杜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深深地看了叶玄一眼。
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将那本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的黑色卷宗收了下来，点了点头。
“此事，末将会即刻上呈陛下。”
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解决了这个“内部的掣肘问题”之后，叶玄立刻便抛出了他今天，真正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军机令。
“很好。”
“既然，凡涉及兵马调动与官员任免之事，皆需‘御笔朱批’，等待批复，尚需时日。”
“那我们军机处就先做一些不需要‘朱批’的事情。”
他环视着众人，声音，陡然变得充满了凛然之威！
“本帅提议，即刻起，发布军机处第一号令——”
“《彻查全国武库、整顿地方卫所令》！”
“此令不调动一兵一卒！不任免一个官员！我们只做一件事——”
“查！”
“由镇北将军林破虏为主官，龙影卫指挥使杜衡为监察，四海通大掌柜钱万里为审计。”
“组建‘清查司’，即刻奔赴全国各州府！将我大周，所有兵备武库之存量，所有地方卫所之兵员花名册，重新登记，重新造册！”
这道命令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比直接杀了郑修还要狠毒百倍。
“查账”，，“登记”，“造册”这是任何一个衙门都有权力去做的基础工作，完美地绕开了“调兵五千，任官三品”的“御笔朱批”限制，让皇帝和权相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进行反驳。
将皇帝的头号亲信杜衡直接拉了进来，让他担任最重要的“监察”之职，杜衡如果拒绝就是公然不配合军机处的工作；如果同意就等于为这次席卷全国的彻查行动，亲自盖上了“皇帝默许”的官方印章。
而这一招最狠毒的地方在于——权相李嗣，他最大的根基之一，除了朝堂之上的党羽，便是那些被他安插在全国各地卫所之中，平日里吃空饷，盗卖军备，早已烂到了骨子里的“地方军头”！
这次彻查就是要将他所有隐藏在桌子底下的这些“腿”，一根根地全部砍断，全部暴露在阳光之下。
杜衡再次陷入了两难的沉默。
他知道这是太子在光明正大地扩张权力，剪除异己。
但他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理由去进行反对。
因为“清查武库，整顿兵员”这本身就是天大的正义，最终他只能再一次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臣，附议。”
第一道足以让整个大周王朝，都为之震动的军机令被当场拟定，并同时盖上了神策大元帅的帅印和龙影卫指挥使的监察大印。
随即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全国各地的每一个州，每一个府。
丞相府内。
当权相李嗣，在第一时间接到这个消息时。
他气得浑身剧烈地颤抖，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用一道“御笔朱批”的枷锁，成功地锁住了叶玄这头下山的猛虎。
结果这头猛虎却反手一掌，直接将他用来藏身的整片“藩篱”，给彻底拆了。
军机处这把刚刚铸成的新刀。
在它诞生的第一天就砍向了京城之外，权相那庞大无比却又早已腐朽不堪的地方势力。
一场席卷全国的“查账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