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清晨，是被窗外远处垃圾车沉闷的压缩声和不知谁家鸽子“咕咕”的叫声唤醒的。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出一道斜斜的光柱，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像忙碌的精灵般飞舞。
林晚是在一张硬邦邦的折叠沙发上醒来的，身上盖着一条带着淡淡樟脑丸味道的毛毯。她眨了眨眼，有几秒钟的恍惚，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对面椅子上，陆时砚歪着脑袋，睡得正沉，受伤的手臂别扭地搭在扶手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蹙着。他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嘴角还有一点点可疑的亮光。
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与平日里那个冷静果决、甚至有些冷酷的特工形象判若两人。林晚看着看着，忍不住轻轻弯起了嘴角，心里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想去厨房找点水喝。
厨房小得可怜，水槽里还堆着昨晚的外卖餐盒。她正踮着脚在橱柜里找干净的杯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沙哑的声音：
“喂，偷窥别人睡觉可不是淑女行为啊……”
林晚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回头看见陆时砚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倚在厨房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显然没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亮。
“谁偷窥你了！”林晚脸一热，下意识反驳，“我是找水喝！你睡觉流口水的样子我才没兴趣看！”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时砚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抹了抹嘴角，果然有点湿，顿时有点窘，耳根微微泛红，但嘴上却不饶人：“我那是伤口疼的！生理性口水！懂不懂？倒是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趁我睡着打击报复，嫌我昨晚跟你抢最后一块红烧肉？”
想起昨晚为了一块肉两人像小孩子一样筷子打架的场景，林晚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之前的尴尬一扫而空。“幼稚鬼！伤员就要有伤员的自觉，吃什么红烧肉，喝你的白粥去！”
“伤员才需要补充营养！”陆时砚理直气壮，凑到小小的冰箱前翻找，“看看‘守夜人’这帮糙汉子都给准备了什么……泡面、面包、火腿肠……啧，连个鸡蛋都没有。这后勤保障水平有待提高啊。”
“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林晚烧上水，拿出两盒泡面，“将就一下吧，陆大少爷。”
两人挤在窄小的厨房里，一个等水开，一个翻箱倒柜找筷子，胳膊肘不时碰到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温馨的暖昧。劫后余生的清晨，能这样为了一碗泡面“争吵”，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奢侈的幸福。
泡面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安全屋里。两人坐在吱呀作响的折叠桌两边，安静地吃着。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暂时驱散了所有阴霾。
“今天……”林晚放下叉子，看着窗外，“‘守夜人’的人会来吗？”
陆时砚吸溜着面条，含糊地说：“嗯，‘百灵鸟’说了，最晚下午会有人来对接，给我们新的身份文件和安置方案。”他顿了顿，抬头看她，眼神认真起来，“所以，想好了吗？”
林晚用叉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汤，没有立刻回答。彻底隐退，意味着告别过去的一切，以一个全新的、平凡的身份，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始真正“普通”的生活。这是母亲用生命为她换来的机会，也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安宁。可是……她脑海中闪过沈静宜决绝的眼神，闪过老枪倒下的身影，闪过母亲在录音里疲惫却坚定的声音……真的能放下吗？
“我不知道。”她最终诚实地说，声音很轻，“感觉像打了一场漫长的仗，突然被告知可以退伍了，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好像习惯了在枪声里睡觉，突然太安静了，会失眠。”
陆时砚理解地点了点头，他放下叉子，看着自己还缠着绷带的手臂：“我懂。我这辈子好像都在追查父亲的死因，和‘深渊’斗。现在突然告诉我，最大的头目落网了，主要的威胁解除了……一下子，目标没了，空落落的。”他自嘲地笑了笑，“而且，习惯了肾上腺素飙升的日子，让我去朝九晚五，或者开个……嗯，侦探事务所？”他想起昨天的玩笑，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可能第一天就会因为无聊而把客户的文件折纸飞机玩。”
林晚被他的话逗笑了，想象了一下陆时砚穿着西装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样子，确实有点违和。“那……如果回‘守夜人’呢？”她试探着问。
陆时砚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深邃：“‘守夜人’需要重建，李振邦还没落网，‘深渊’的残余势力像蟑螂一样，踩死一窝，还会从别的角落冒出来。这条路……看不到头，而且，随时可能会死。”他看向林晚，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不一样，林晚。你已经付出了太多，你不欠任何人。你应该有平静的生活。”
“那你呢？”林晚迎上他的目光，“你也不欠任何人。你父亲的仇，某种意义上已经报了。”
陆时砚低下头，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摩挲着桌面上的木纹，良久才说：“也许……是习惯了吧。而且，总得有人站在暗处，让更多人能活在阳光下。”他抬起头，笑了笑，带着点痞气和真诚，“当然，如果你选择开个花店或者书店，需要个免费保安兼苦力，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跳槽。”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眼神却格外认真。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喝汤，脸颊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房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
两人立刻警觉起来，陆时砚示意林晚别动，自己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观察，然后松了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再是“百灵鸟”，而是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子，但他递过来的不是一个包裹，而是一个厚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袋。
“东西送到，任务完成。”年轻“快递员”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得像一阵风。
陆时砚关上门，反锁，将纸袋拿到桌上。里面是两套全新的、毫无破绽的身份证明、护照、驾驶证，几张不同银行的信用卡，一部未拆封的加密手机，一张写着几个海外地址和联系方式的纸条，以及……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巧的银色录音笔。
录音笔上贴着一张便签，是母亲苏晴清秀的字迹：“给晚晚。听听这个，再做决定。妈妈永远支持你。”
林晚拿起那个冰冷的录音笔，手指微微颤抖。这里面，是妈妈最后要对她说的话吗？会是什么？是劝她远离危险，拥抱平凡？还是……
她和陆时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个小小的录音笔，或许将最终决定他们未来的道路。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安全屋里却仿佛再次弥漫起无形的硝烟。只是这一次，战场在他们的心里。
林晚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