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比北上运粮时更加沉闷。虽然没有了追兵和埋伏，但林凡心里的那根弦，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萧青鸾和徐渭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并不多话。北府军精锐护卫在侧，安全无虞，可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更让人窒息。
林凡身上的伤不算轻，尤其是胳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虽然经过随军医官的精心处理，不再流血，但一动还是钻心地疼。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马车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脑子里乱糟糟的。
慕容骁这次吃了这么大亏，差点把命丢在粮道上，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回到京城，绝对会掀起腥风血雨。老皇帝虽然保了他两次，但君心难测，谁知道这次还会不会继续保他？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东宫”和徐渭，他们到底在图什么？自己这颗棋子，下一步会被放在哪里？
越想越头疼，林凡索性不再琢磨，蒙头大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
几天后，队伍终于抵达了京城。没有盛大的迎接，甚至没有什么像样的仪式，萧青鸾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进入了皇宫，直接面圣。
再次踏入那座金碧辉煌却又阴森压抑的乾清宫，林凡感觉像是过了几年。老皇帝依旧半靠在龙榻上，脸色比之前更差了些，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萧青鸾简明扼要地汇报了粮道上的情况，重点突出了林凡临危不乱、识破奸计、率众突围的功劳，至于慕容骁截杀和北府军出现的情节，则轻描淡写，留足了余地。
徐渭作为“恰巧”同行的见证者，也补充了几句，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林凡的赞赏和对三皇子行为的“不解”。
老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到两人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知道了。”
就这四个字，再无下文。没有对林凡的褒奖，也没有对慕容骁的斥责。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林凡心里更加没底。
半晌，老皇帝才又看向林凡，目光深邃：“林凡，你，很好。”
又是这三个字，跟上次护驾之后一模一样。林凡赶紧跪下：“陛下谬赞，末将……臣只是尽了本分。”
“本分……”老皇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自嘲，“这世上，能守住本分的人，不多了。起来吧。”
林凡谢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老皇帝对高无庸摆了摆手：“拟旨。北境粮草已安然送达，萧青鸾功不可没，赏金千两，绢帛百匹，即日返回北境，总领军务。林凡……护粮有功，擢升为三品御前侍卫统领，仍兼管内宫宿卫事。徐渭……伴驾有功，擢升为东宫詹事府少詹事。”
三道旨意，清晰明了。萧青鸾明升实权，回归边关；林凡连跳两级，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内侍卫头子；徐渭则被正式安排进了“东宫”体系，虽然太子未立，但这个任命信号意义极强。
“臣等领旨谢恩！”三人齐声道。
退出乾清宫，林凡摸着怀里那块又沉了些许的三品统领腰牌，感觉像是揣着个烧红的烙铁。御前侍卫统领？听起来威风，可这位置，简直就是立在所有明枪暗箭面前的活靶子。皇帝把他放在这儿，到底是重用，还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萧青鸾在宫门口与林凡和徐渭告别，她看着林凡，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淡淡说了句：“京城不比边关，凡事……三思而后行。保重。”便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头也不回地朝着北门方向疾驰而去，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渐行渐远。
林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这女人虽然又冷又硬，但至少并肩作战时，能让他感觉到一丝踏实。现在，又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吃人的漩涡了。
“林统领，恭喜高升啊。”徐渭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凡对这个总是神出鬼没、说话云山雾罩的徐渭，始终抱着几分警惕，勉强笑了笑：“徐大人同喜。以后同在宫中当值，还望徐大人多多指点。”
“指点不敢当。”徐渭摇着折扇，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林统领是聪明人，有些事，一点就透。这宫里的风向啊，变得快。昨日是东风，今日或许就转西了。唯有根深蒂固，方能屹立不倒啊。”
他又在打机锋，林凡心里吐槽，面上却装作虚心受教：“徐大人说的是，根基最重要。”
“林统领的根基，如今可是深得很哪。”徐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在下还要去詹事府报到，先行一步了。”
看着徐渭优哉游哉离开的背影，林凡皱紧了眉头。根深蒂固？指的是皇帝对他的“信任”？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工夫细想，当务之急是接手御前侍卫统领这个烫手山芋。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交接倒是顺利了不少。手下那帮侍卫，见他短短时间内火箭般蹿升，虽然眼神里依旧有嫉妒和不屑，但明面上都恭敬了不少，至少不敢再公开使绊子。
林凡也学乖了，不再像刚当副统领时那样锋芒毕露。他沿用之前制定的那些守卫制度，只是稍作微调，显得更加“循规蹈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值班房里处理文书，或者带着人例行巡查，尽量低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升任统领的第三天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
来的是宗正府的一名属官，态度恭敬地递上一份请柬，说是宗正大人慕容博在府中设下薄宴，为林统领压惊庆功，务必赏光。
宗正慕容博，那个上次在宫外替他解过围的王爷？林凡心里咯噔一下。这位爷平时深居简出，不参与朝争，怎么会突然请他吃饭？又是宴无好宴？
他想推辞，但那属官话说得滴水不漏，什么“宗正大人一向爱惜英才”、“林统领此次护粮有功，扬我国威”等等，帽子一顶顶扣下来，让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无奈之下，林凡只好答应赴约。他留了个心眼，去之前特意去找了高无庸，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高无庸听完，眼皮都没抬，只是慢悠悠地说：“宗正大人是皇室长辈，德高望重。他请你，是看得起你。去吧，注意分寸就好。”
这等于没说，林凡心里没底，只好硬着头皮，换上便服，独自一人去了宗正府。
宗正府不像三皇子府那样张扬奢华，而是透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厚重与雅致。慕容博在花园的水榭里设宴，没有外人作陪，只有几个伺候的侍女。
慕容博本人依旧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穿着家常的锦袍，像个富家翁。见到林凡，很是热情，亲自拉着他入座，嘘寒问暖，绝口不提朝局和粮道上的凶险，只是聊些风土人情、诗词歌赋，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慕容博挥退侍女，水榭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给自己和林凡各斟了一杯酒，叹了口气：
“林统领，这京城，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啊。你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不知是福是祸。”
来了，正题来了！林凡放下酒杯，恭敬道：“王爷言重了。末将愚钝，全赖陛下信任，萧将军提携，侥幸立了些微末功劳，实在惶恐。”
慕容博摆了摆手：“不必过谦。你的能力，本王看在眼里。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就比如这次粮道之事，三殿下……确实是过分了。若非萧将军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虽然暂时压下了此事，但三殿下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
林凡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王爷明鉴。末将只知忠心王事，其他的，不敢多想。”
“忠心王事，是臣子的本分。”慕容博点了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为自己留条后路。这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林统领以为呢？”
林凡明白了，慕容博这是在暗示他投靠？或者，是代表某方势力来拉拢他？他含糊道：“王爷教诲的是，末将定当谨记。”
慕容博似乎对林凡的态度不太满意，但又不好逼得太紧，便换了个话题，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林统领与靖王遗孤，那个叫小草的女娃，颇为投缘？”
小草，林凡心里猛地一紧，警惕性瞬间提到最高。慕容博怎么会突然提到小草？他想干什么？
“王爷说笑了。”林凡强作镇定，“末将只是奉命保护过那孩子几日，谈不上投缘。”
“哦？”慕容博眯着眼，笑了笑，“本王还以为，林统领是念及旧情呢。毕竟，那孩子身世可怜，若能得遇良人庇护，也是她的造化。只可惜……她身份特殊，这造化，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警告。
林凡后背开始冒冷汗。慕容博对小草的关注，绝对不简单。他到底知道多少？又想利用小草做什么？
这顿饭，最终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慕容博没有再深入任何敏感话题，只是又闲扯了几句，便端茶送客。
林凡走出宗正府，被夜风一吹，才感觉里面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慕容博的拉拢和试探，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回到宫中值房，林凡毫无睡意。他反复琢磨着慕容博的话，尤其是关于小草的部分。小草现在被秘密安置在萧青鸾的旧部那里，按理说很安全。但慕容博能提到她，说明她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或者，一直就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下。
这京城，果然没有一寸地方是安全的。
他正心烦意乱，值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谁？”林凡警惕地问。
“林统领，是我，小安子。”门外传来一个细弱熟悉的声音。
小安子？那个他之前救下的小太监？林凡有些意外，打开门。
小安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站在门外，小脸上带着感激和怯意：“林统领，听说您受伤回来了，这是太医署开的安神补血的汤药，奴才……奴才给您送来了。”
林凡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一暖，接过药碗：“有心了，这么晚还不休息？”
小安子低声道：“奴才刚换完班，林统领，您……您要小心啊。奴婢今天下午，看见……看见三殿下府上的刘总管，鬼鬼祟祟地在宗正府后门附近转悠……”
林凡心里猛地一沉，慕容骁的人，和宗正府有接触？慕容博今晚的宴请，难道和慕容骁有关？他们是联手了？还是各怀鬼胎？
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
他看着小安子，郑重道：“谢谢你，小安子。这个消息很重要，以后在宫里，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小安子用力点了点头，躬身退下了。
林凡关上门，看着那碗漆黑的汤药，却一点喝的心思都没有了。
皇帝、三皇子、宗正府、东宫（徐渭）……几方势力如同饿狼，环绕在他这只刚刚露出头角的“肥羊”周围，伺机而动。
而他手里，似乎只剩下那个身份成谜、处境危险的小草，算是一张不确定的牌。
这盘死局，到底该怎么破？
林凡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