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水是墨色的，映着天上半轮残月，碎成一潭晃动的银鳞。沈砚站在潭边的青石上，衣摆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手里的铁剑垂在身侧，剑穗上的红绸被水汽浸得沉甸甸的。
“你终究还是来了。”潭对岸的老松树下，秦仲山背对着他，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的铜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比上月见时更显佝偻，肩头的药囊垂着，露出半片干枯的山茶花瓣——那是从沈家旧宅的灰烬里捡的，他揣了二十多年。
沈砚没说话，只是抬剑，剑尖指向对岸。剑身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冷弧，劈开了弥漫的水雾。他查了这半月，从林先生的旧案卷到城西老药铺的地基，终于拼凑出完整的模样：当年秦仲山并非沈怀安的师弟，而是沈家药铺的学徒，因觊觎“定魂散”方子，勾结了军火商的人放了火。沈怀安夫妇拼死把方子藏进沈砚的襁褓夹层，自己却没能逃出来。
“那方子，你找了二十多年。”沈砚的声音被风揉碎，散在潭面上，“上月你寻‘定魂散’，不是为了治孩子，是为了核对我药箱里的方子，对不对？”
秦仲山缓缓转身，月光照在他脸上，沟壑里积着岁月的灰。他从药囊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是半张残缺的方子，边角被虫蛀得坑坑洼洼。“我当年只偷到半张，剩下的那半，我知道沈怀安定是留给了孩子。”他的指腹摩挲着纸上的字迹，“你怀里的哨子，襁褓上的山茶，还有清玄药箱里的方子……我早该认出来的。”
“认出来又如何？”沈砚的剑又抬了半寸，“烧了药铺，害了人命，你以为一张方子能抵罪？”
“抵罪？”秦仲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痰响，“沈怀安当年救过军火商的女儿，那方子能解鸦片瘾，你以为那些人会让他安安稳稳把方子传下去？我不烧，总有人会烧。我只是……想把方子留下来，留着总有一天能救更多人。”
“用两条人命换？”沈砚的指尖在剑柄上勒出红痕，“我爹娘到死，都以为你是可以托孤的人。”
潭水突然动了，不是风搅的，是水下有东西。沈砚余光瞥见水面翻起的涟漪，猛地侧身——一枚淬了毒的银针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的老槐树上，针尖冒着黑血。
“秦老头，跟他废什么话！”对岸的灌木丛里窜出两个黑衣人，手里握着短刀，“方子拿到了就走，别被巡捕缠上！”
秦仲山的脸瞬间白了，竹杖顿地：“你们怎么来了？我没说要……”
“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到？”为首的黑衣人冷笑，“当年你放的火，我们帮你瞒的人，如今沈怀安的儿子找上门，你想独吞方子？”
沈砚没等他们说完，剑已出鞘。寒潭边的风突然急了，剑光裹着水汽，劈向最前面的黑衣人。那人举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短刀被震得脱手，剑光顺势划向他的咽喉。
另一个黑衣人见状，从怀里摸出个瓷瓶，扬手就要撒药粉。沈砚脚尖点地，借力向后翻跃，同时挥剑扫向水面——潭水被剑风卷起，成了道水墙，药粉全被挡在了墙外。
“清玄！”沈砚扬声喊道。
藏在暗处的清玄早攥紧了药囊，听见喊声，立刻将一包雄黄粉撒向黑衣人。那粉遇水即燃，火光在水雾里炸开，照得黑衣人满脸惊恐。
混乱中，秦仲山突然扑向沈砚，手里的竹杖直戳他的胸口。沈砚侧身避开，却见竹杖的空心杖头里掉出个东西——是半张方子，与秦仲山手里的正好凑成完整的一张。
“这方子……你拿着。”秦仲山的声音发颤，“当年是我糊涂，但这方子是好东西，不能落在那些人手里。”他说着，突然转身，用身体挡住了刺向沈砚后心的短刀。
刀刃入肉的声音闷得可怕。秦仲山看着沈砚，眼里淌下泪来：“告诉……告诉九泉下的沈掌柜，我……我赎了半条命……”
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要逃。沈砚却没追，只是蹲下身，接住秦仲山软倒的身体。月光落在完整的方子上，墨迹被水汽洇得有些模糊，末尾的小字却看得清楚：“医人先医心，药可救病，不可救恶。——沈怀安书”
清玄跑过来时，秦仲山已经没了气。寒潭的水还在晃，碎月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撒了把冰冷的银霜。
“哥。”清玄攥着沈砚的袖子，指尖冰凉，“方子……”
“烧了。”沈砚站起身，将两张方子叠在一起，用剑尖挑着，凑到刚才雄黄粉燃过的火星上。火光舔舐着纸页，很快就卷成了灰，被风一吹，散进了寒潭里。
“烧了？”清玄愣了，“那可是爹娘留下的……”
“爹娘留下的，不只是方子。”沈砚望着潭面上渐渐聚拢的月影，“是那句‘医人先医心’。这方子落在歹人手里是祸，烧了，才是它该去的地方。”
远处传来巡捕的哨声，越来越近。沈砚扶着清玄的肩，转身往山外走。寒潭边的风还在吹，只是再没有剑影，只有碎月沉在水里，像一场终于落幕的旧梦。